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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屜,眼睛在裡面略一搜尋,然後又回來,看著我。抽屜裡一定有安德烈·戴維斯的資料,他剛才顯然來了個緊急補習。“你聽他用德文朗誦過《浮士德》嗎?”

“當然。”從來沒聽過。即便安德烈樂意對牛彈琴,我也無從知道那便是《浮士德》。

“對了,他一定告訴了你,他當過兵。”

“沒有。”他當然告訴過我。

“他居然沒告訴你這件事?”理查的肢體語言表示他大致不相信。“他當過兵!在上大學之前,他當了三年步兵。美國軍隊提供上大學的費用……”

“軍隊付學費?!”

我此刻的興趣很真切。就是從天花板的鏡頭一眼看下來,也看得出我對“學費”二字的敏感,勁頭很大。我對和錢有關的資訊都勁頭很大。

理查說:“你們中國軍隊沒有給你一筆錢嗎?哦,是說,你退伍的時候?”

我的心跳錯了一個節拍。原來他在這兒埋伏我;他句句話都不是閒話。我告訴他,中國軍人退伍會得到一筆錢,一個美國人不屑的數目。我還告訴他,我們是窮人的隊伍。

“不過你不同啊,你是軍官。軍官會有一筆不小的錢吧?”

“記不太清了。”我記得很清楚:一千四百塊,叫做“安家費”。

他看著我,眼睛很快樂。他說:“夠買五輛腳踏車。”他挖苦成功了,快樂變得明目皓齒。

“六輛腳踏車。”

他說:“那得看什麼官了。”

我說:“那得看什麼腳踏車了。這算不算你有興趣的情報。”

“別叫它情報嘛,純粹是我個人的興趣。可能你猜出來了,我是個中國迷。”

“這不用猜。”在人自我吹捧的時候,我一向比較合作。

“中國軍隊是個特殊的部隊。自給自足。”

我說他對極了,他對中國的理解一點兒也用不著我幫忙。他又來個明目皓齒的快樂。即便是特務,他也是個心地明澈的特務。他無非讓我明白,矇騙他不大容易,甚至是相當艱鉅的一樁事。假如我矇騙他,我可不是故意的。我喜歡對陌生人口是心非。尤其對一個上來就是對立面的陌生人,尤其是,他很可能發展成一個對立面的老熟人。

二十分鐘了,這個人到底想拿我怎樣?

第02節

“你和安德烈·戴維斯是怎樣認識的?”

“在地鐵站認識的。”

理查藍汪汪的眼睛滿是等待,等待我更正自己。我告訴他我當時在地鐵站等一個朋友,安德烈也在等他的朋友。“那是你們第一次見面?”

“第一次。”那是第三次見面。

理查往本子上刷刷刷寫著,要把我的不實之言落實下來。我得挺住,一口咬定的東西就接著咬。你又不缺這方面的見識。我六歲就見識過類似的局勢。我那時多沉著。審訊者比這位態度壞多了,手裡一根真正的軍用皮帶,銅帶鉤碰擊出危險的金屬聲響。它每響一次,父親和母親就一塊兒眨眼。銅頭皮帶一聲“丁零”,父母就出來了謊言,再一“丁零”,立刻又是真話。我的謊言卻貫穿一致,毫無矛盾,並圓潤流暢。那句謊言是什麼,已不必去記憶,只記得它給了我提前三十年的成熟。

“再好好想想,”理查·福茨說,“你能確定那是你們的第一次見面?”

“我確定。”

我看著清澈的藍色眼睛。很早很早,我就學會,先去找對方的眼睛,深人無論怎樣聰明、狡黠、陰險的眼睛,深人,深人,找死那樣,獵物看著黑洞洞的槍口那樣。我直視他的眼睛告訴他,如果他認為我的話缺乏可信度,他不必客氣,儘管推翻。

“你不願再好好想想嗎?”理查問我,眼睛窄起來,如同畫家虛起目光以便能更透視地去看眼前的畫面。他等於告訴了我,他已掌握了更確切的情報。誰出賣了我?安德烈?還是阿書?或許他們在我今早出門後已找了安德烈,套出了口供,而安德烈已聯絡不上我,無法與我同謀。我心一橫:不去管他,我抵抗我的。

“人的記憶花招很多。”我對理查說。改口講英文,講這類似是而非的話拿別人的語言更少些品德上的負擔。

微笑完全沒了,理查·福茨以微微光火的動作開啟檔案夾。他目光在一頁上迅猛地劃過幾行字,抬起頭看著我。

他改用英文說:“就是說,根據你的記憶,你煌外交官安德烈·戴維斯的認識始於地鐵站?”

你看,他在講他自己的語言時多麼鋒利!理查·福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