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們安安靜
靜的種他們的園地。他們心裡想:難道這些畜生不讓我們安靜嗎?然而這些畜生竟是愚
蠢不堪,把老實人纏個不休,非惹得他拿起鐮刀來把他們逐出門外不止,——這便是我
們的當局有一天會碰到的。從前,民眾會給一些大事業煽動起來,將來也許還會有這種
情形,雖然他們少年時代的瘋狂久已過去;可是無論如何,他們的狂熱決不持久;他們
很快要回到幾百年的老夥計——土地——那兒去的。使法國人留戀法國的是土地,而非
法國的人民。多少不同的民族兒百年來在這塊土地上並肩工作,是土地把他們結合了的:
土地才是他們熱愛的物件。不管一生的禍福如何,他們老在那兒耕種;他們覺得土地上
的一切連一小方泥土都是好的。”
克利斯朵夫極目所及,沿著大路,在池沼周圍,在山崖的起上,在戰場與廢墟中間,
在法蘭西的高山與其原上,一切都是耕種的土地:這是歐羅巴文明的大花園。它的可愛
不但是由於土地的肥沃,並且也由於那個不知勞苦的民族,千百年來孜孜不倦的開墾,
播種,使美好的土地更美好。
好古怪的民族!大家說他變化無常,他的性格可一點沒有變。在中世紀哥特式的塑
像上,奧裡維敏銳的目光還能辨認出今日各行省的一切特徵;正如在格魯哀或杜蒙斯蒂
哀的畫筆下,他能認出現代交際社會或知識分子的疲倦而帶點譏諷意味的面貌,在勒拿
①畫上看出北部各州省的工人和農民的精神與明亮的目光。昔日的思想依舊在今日的心
靈中流動。巴斯加的精神也依舊存在,不獨於深思虔敬之士為然,即在庸碌的中產者或
工團運動的革命黨心中也有痕跡可尋。高乃依與拉辛的作品對於民眾始終是活的藝術;
巴黎的一個小店員,會覺得路易十四時代的悲劇,比托爾斯泰的小說或易卜生的戲劇對
他更接近。中世紀的歌,法國傳說中的特里斯坦,對現代法國人的關係,比瓦格納的
《特里斯坦》更密切。十六世紀以來在法國花壇中不斷開放的思想之花,不管怎麼龐雜,
究竟都是親屬,而且跟周圍的別的花不同。
①格魯哀為十五至十六世紀法國宮廷畫家;杜蒙斯蒂哀為十六至十七世紀時的宮廷
畫家。勒拿三兄弟為十六至十七世紀時名畫家。
克利斯朵夫對法國的認識太膚淺了,捉摸不到它持久不變的面目。他在這個富麗的
景色中最覺得奇怪的,是土地的四分五裂。正如奧裡維所說的,各有各的園地;每一方
園地都用牆壁,籬垣,以及種種的柵欄,和旁的園地分隔著。充起極也不過偶爾有些公
共的草原和樹林,或者河這一邊的居民不得不比對岸的居民彼此擠得緊一些。各人都關
在自己家裡;而這種不可侵犯的個人主義,經過了幾世紀的毗鄰生活以後,非但沒減退,
反而更強了,克利斯朵夫心裡想:
“噢!他們這批人多孤獨!”
以孤獨而論,克利斯朵夫和奧裡維住的屋子可以說是一個典型,那是一個社會的縮
影,一個規矩老實,不怕辛苦的小法蘭西,可是在它各個不同的分子中間毫無聯絡。一
所搖搖欲墜的六層樓的老屋子,地板在腳底下格格的響,天花板已經被蛀壞了,雨水直
打進克利斯朵夫和奧裡維住的頂樓,使他們不得不找些工人來把屋頂胡亂修葺一下:克
利斯朵夫聽他們在頭頂上工作,談話。其中有一個使他覺得又好玩又討厭:他一刻不停
的自言自語,自個兒笑著,唱著,說些野話,傻話,一邊不斷的跟自己說話,一邊不斷
的工作;他每做一件事總得在嘴裡報告出來:“還得敲一隻釘呢。我的工具到哪兒去了?
好吧,我敲了。敲了兩隻。還得再敲一下!嘿,朋友,那不是行了嗎?”
克利斯朵夫彈琴的時候,他先靜了一會,聽著,隨後又大聲的打著唿哨,碰到曲子
輕快流暢的段落,他重重的敲著錘子,在屋頂上打拍子。克利斯朵夫大怒之行,爬上凳
子,從頂樓的天窗裡伸出頭去想罵他。可是一看見他趴在屋脊上,嘴裡滿銜著釘,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