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名海是真的不懂。以何孟聲的成績,北部有多所前幾志願的學校會搶著要他,為什麼會想要去一個顯然是屈就的地方?“你跟你姑姑商量過嗎?她的意見怎麼樣?”
就是“你姑姑”這三個字讓何孟聲放下心防。項主任不是問“你家裡”、“你父母”。他很清楚,在何孟聲的心裡,只有何岱嵐是他最重視的家人。
“沒有,她還不知道。不過姑姑一定會支援我,她一向如此。”何孟聲清朗地說,直視項名海嚴肅而認真的眼眸。“理由很簡單。離家遠。而且,我的成績雖然可以上更好的學校,不過我得顧慮到,有的人比較笨,加上又轉學、得要適應新環境,所以可能沒辦法考得太好。”
項名海盯著侃侃而談的他,昔日臺風穩健、口齒伶俐的何孟聲又回來了。
年輕的臉上,有著心意已決的堅毅與篤定。
“約好的?”項名海一句廢話都沒有,只是很簡單地這樣問。
何孟聲嘴角揚起極淡的笑意,沒有回答。
辦公室裡陷入沉默。仲秋的陽光,金燦燦地透窗而來,灑落在一坐一站安靜相對的兩人之中。
微風輕過,葉影婆娑搖曳。
成熟男人的眼眸中,有著深刻的同情。只是,他什麼都沒有說,也不能說。
何孟聲感受到了。他一直很敏銳。
也許……跟自己一樣,生活在無人正眼相看,卻還是得依照遊戲規則演出、毫無自由的家庭裡,很寂寞、內心深處極度渴望陪伴的姑姑……也需要一個堅強的肩膀陪伴。
項主任,應該……不會錯了。
“如果你想清楚了,那就是這樣。”項名海不再多問。
他成天跟學生周旋,怎麼看不出來?此刻的何孟聲,是不能逼、也無從逼起的了。他已經有著那種豁出去的堅定。
何況,個人意願的問題,他又能干涉什麼?
“謝謝主任。”
何孟聲鞠個躬正要出去,主任突然又開口叫住他。
相似的動作,讓項名海想到幾個月前,在隔壁會議室的情景。那時,李宗睿也是這樣,鞠個躬說聲謝謝,獨自轉身去面對一切不堪。
他覺得自己該解釋一下。
“李宗睿轉學之後,在校狀況還不錯,我跟他新學校的訓導主任談過了。”項名海向後仰靠在皮椅背上,雙肘擱在扶手上,修長的指在胸前交叉。對著何孟聲,輕描淡寫說出從來沒跟誰說過的事情:“他現在住在家裡,還是被家人嚴密監視著,大概情況跟你差不多。以後如果有什麼事情,我有聽說的話,就會告訴你。你不用讓別人知道。”
年輕清秀的臉上,此刻慢慢堆疊起震驚的表情。
主任他……
“是我姑姑,她、她要你這麼做……告訴我這些的嗎?”半晌,他才驚詫地問,訝異得連話都說不順。
項名海搖搖頭。
“你不是……我以為主任你,一直很反對?”
“我不贊成,但也沒有反對。”項名海第一次表達自己對這件事的想法,沒想到是在何孟聲面前。“對於違反校規、會影響校譽的事件,我有我的責任、有我該做的。除此之外,我沒有其它的想法或批判。就像當初,我沒有打電話通知李先生來學校一樣;在當下我不覺得應該要通知家長,所以我沒有打。”
成熟與年少的視線相遇,他們看著對方。
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願意把他當大人看待,好好解釋自己立場與想法的,居然是這位鐵面無情的項主任。
何孟聲不能不折服。
“謝謝主任。”他再說了一次,這次是真心真意,發自內心。
然後,只見他唇角微揚,又露出了那個若有似無的笑意,眼神閃爍令人難解的光芒。
這個神態,跟何岱嵐要取笑他之前的模樣還真像。
項名海心中立刻響起警鐘。他在打什麼鬼主意?
“對了,請主任轉告我姑姑,叫她不用擔心我。我在家裡不跟她講話,是因為到處都有人在監視,我不想讓她難做人。”何孟聲年少俊秀的臉龐,此刻流露雖清淡,但發自內心的微笑。“反正主任常常見到我姑姑,不是嗎?麻煩你了。”
項名海聞言,心頭就是一震。
不過如果讓這小毛頭看出端倪,虧他項名海長他這麼多歲。這些年的歷練也都白費了。當下他只是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原來,連被帶回生父家監視,已經不跟何岱嵐同住的何孟聲,都已經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