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不打啦?你再胡說,我就要抽你的筋!”
幾個黑影蹭蹭蹭地爬到周大勇身邊。
“連長,為什麼撤退?我們非打上去不可,非剝掉這幫賣國賊的皮不可!”馬全有的聲音。
“連長,我們死也死到榆林城頭上!”李江國滿肚子的怒氣。
周大勇用拳頭在地下一捶,說:“你們擠到這裡想挨炮彈?命令撤退就撤退!去,掌握部隊去!”
敵人接二連三地打起了照明彈。照明彈像大電燈一樣掛在天空,把城郊我軍陣地照得亮堂堂的。敵人趁著照明彈的光亮,用各種炮火猛烈地射擊。炮彈爆炸的火光像閃電一樣撕扯夜空。
周大勇一陣爬在稻田裡,一陣跳到水渠裡,一陣在黃沙中匐匍前進,一陣彎下腰躍進。他朝左邊跑了幾十公尺,跟教導員張培碰了個面對面。張培扭轉身,說:“正要找你,來!”
他的左手纏著繃帶,不能匍匐運動。彎下腰,冒著密密麻麻的子彈,像飛的一樣,向後跑了幾十步,縱過水渠,跳下壠坎,爬到一塊凹地裡。他的動作那樣迅速輕巧,連周大勇都驚服了。
張培跟周大勇並排爬著。
周大勇問:“教導員,部隊撤下來了。是不是馬上還攻擊?”
“倒楣的地方!泥水簡直把腸肚泡成了漿糊!大勇,我們野戰軍全部要拉走!”
周大勇倒抽了一口冷氣,腰往起一弓,像是要蹦起來,急問:“全部撤走?”
張培輕輕地把周大勇的脊背壓了壓,說:“不要急,部隊是要全部撤走。——瞧這討厭的照明彈!要趕緊設法把傷員救護下來。——敵人從西面來的援兵整編三十六師,沿長城兩側向榆林城急進,現在已經進到離城二三十里的地方了。我們撤走,馬上就撤走!”
周大勇牙齒咬得吱吱響,說:“我們攻了幾天幾夜,部隊也有傷亡,莫非就能白白地便宜了敵人?”
張培說:“怎麼白白地便宜了他?我們從榆林城郊撤退是為了更好地打擊敵人呀。”
一溜一行的戰士,從周大勇他們的身邊往後走。他們有的抬著重機槍,有的揹著小炮。後邊有馱炮騾子的叫喚聲,大約,炮兵們正從泥水裡把那些大炮往後拉哩。
張培說:“團長命令:主力部隊撤退的時候,我們營擔任掩護。我們營撤退的時候,你們連擔任掩護。你們連完成任務撤退後,往北走三幾里地就是長城。團長說,派個騎兵通訊員,在長城邊那棵大樹下跟你們聯絡。記住,撤退的時候要沉著機動!”
周大勇回到本連陣地上,跟王成德咬了一陣耳朵,就召集幹部佈置掩護主力部隊撤退的事情。
不大一陣工夫,除了少數掩護部隊,西北野戰軍的全部人馬便無影無蹤了,他們像乘著沙漠裡刮來的風飛掉了,也像是突然入了地。
周大勇說:“老王,快到我們撤退的時刻了。這裡有七個傷員,兩挺打壞了的機槍跟一門小炮,你把傷員和壞武器先帶下去追趕部隊。我把犧牲同志的屍體掩埋以後,嘩地就撤下來了。”
“對。這麼辦,部隊撤起來利索。”
王成德撤退下去二十來分鐘之後,周大勇又擊退了敵人一次反撲。
周大勇完成掩護任務以後,拖著部隊朝北走了三里多路,到了教導員指定的聯絡地點——一棵大樹跟前。
榆林城牆上明晃晃的火光還能看見。敵人還加緊射擊著,流彈在頭上嘯叫。
周大勇派通訊員到處尋覓跟他們聯絡的人,不見蹤影。猛然,他聽見戰馬顫抖的嘶叫聲。
周大勇帶著戰士們順著馬的叫聲跑過去。他用電筒一照:
騎兵通訊員直挺挺地躺在馬頭下,馬韁繩纏在胳膊上,槍扔在一邊。通訊員中流彈犧牲了!周大勇心裡涼冰冰的了!
戰士們掩埋了通訊員。
周大勇跟自己的主力部隊在一塊的時候,就是敵人遮天蓋地的撲來,他心也是穩當的:該吃就吃,該睡就睡,滿不在乎。如今,他身上寒森林的,心裡發毛,頭髮一根根地豎立起來!他焦灼地問自己:部隊轉移到哪兒去了呢?天黑地暗,張口看不見牙齒。咦!在這風沙漫天的長城線上,該怎麼辦呢?往哪裡走呢?主力部隊順長城朝東撤退了麼?去到那裡幹什麼?部隊順長城往西去了?增援的敵人是從西邊來的,我們主力部隊大約是去打敵人援兵咯。可是張教導員臨撤退前交代任務的時光,沒有半個字說到“打援”的事!周大勇心裡毛熱火辣地發躁。啊,在深不可測的夜裡,隱藏著多少難以料到的艱難和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