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周大勇吶喊,三牛也聽不見。
猛不防,一塊讓手榴彈炸起的石頭又打在周大勇頭上。他悠悠忽忽地靠在土壁上,乾裂的嘴唇在動,彷彿在喊:“三牛,三牛……”夜深了,世界無比的安靜。天氣很冷,可是空氣倒也新鮮。周大勇猛吸了幾口氣,一股冷氣直衝進肚子。他完全清醒了,聽見有人叫:“連長!”
周大勇喊李江國,喊馬全有,喊馬長勝,喊小成和三牛,可是這喊聲連自己也聽不見。突然,他聽到聲音。聲音,聲音,不錯,是戰士們的聲音!有人往周大勇口裡灌了一口水,他嚥著水,多甜,多清爽啊!一隻大手摸住他的手。他覺得又有誰用胳膊托住他的脖子。
“連長,我,李江國。是我抱你。我跟你在一塊!”
周大勇尋思:“‘我跟你在一塊!’”多熟悉的話,多親熱的話。只有自己的生死患難的親人,才能說出這樣的話啊!他摸住李江國那隻像小簸箕一樣的手,握得緊緊的。
周大勇艱難地說:“江國,快,快去救山洞裡的傷員,小成,三牛……”李江國說:“連長!你放心,傷員救出來了!三牛很好。小成負了重傷,生命不一定有危險!連長,連長,你回答我呀,你說話呀,連長!”
原來,太陽剛落山的時光,李江國帶上戰士們摸上東山樑,準備接迎周大勇他們。可是他們一爬上山頭,就看見敵人向周大勇他們躲藏的山洞進攻;接著,又碰見馬全有他們。李江國讓馬長勝帶一個班控制東山樑,另派一個班箝制住西山樑的敵人。他跟馬全有率領其他戰士們分作兩股,從山上衝下來,不顧一切地向溝裡的敵人撲去。敵人被這突然襲擊搞得慌亂了。李江國抓住敵人的慌亂,讓馬全有帶了一些戰士在山洞上邊掩護,他率領了一些戰士向山洞撲去,搶救連長和傷員。
他們把連長和傷員們搶救出來,邊打邊走,一直到上燈時光才擺脫了敵人。
他們向山溝深處走去。
夜,深不可測。
周大勇讓衛生員把自己頭上的傷口包紮以後,就站起來扶著一個戰士的肩胛,向前走去。李江國死拉活扯好說好勸要把連長背上走,任憑你磨破嘴唇,周大勇老是個不搭理。周大勇總有這個信念:一個人再累,傷再重,只要他不倒下去,他就能走,能走就能打仗。如今,自己手和頭擦破點,這算什麼傷!再說,在艱難困苦中掙扎的戰士們,哪一雙眼不是瞅著連長呢?
他的腿軟酥酥的,開頭走的幾步,該多艱難啊!每走一步就出一身汗。一種聲音在他心裡喊:“你走不動!”另一種聲音喊:“我走不動,有這樣的事?”每走一步,他快活的心情就往上升一節,因為每走一步,就證明他打了一次勝仗——
戰勝了傷口的疼痛,身體的疲勞,以及飢餓和寒冷。他快活的心情在增長,自覺的意志力量在全身有力地擴張——擴張到讓人難以相信的程度。戰爭中,這種自覺的意志力量使人幹出了連自己都驚訝的奇蹟。有一次戰鬥中,周大勇從三丈多高的城牆上跳下去,接著,又蹦過一條小河,轉眼又一口氣用槍托揍倒了兩個敵人。戰鬥打罷,他望著城牆、小河,獨自失笑了”:“出奇!打仗的時光,人從哪裡來了那麼一股子勁呢?”
地面上坑坑坎坎的,有的地方滑得像抹上油,一不留神就跌跤。周大勇低一腳高一腳地走著。他回想剛才經過的風險事……啊,沒有什麼絕路,我們不是又殺出來了麼?世界上,有什麼痛苦和力量,能制服我們?沒有。可是他一想到自己和傷員們從死亡裡衝出來的時候,王老虎的形樣就顯在眼前。咳!老虎多半犧牲咯!也許,他經過一番風險也回來了。可能,很可能,戰爭中出奇的事是太多啦!
風吹著高粱葉嘶拉拉地響。蛐蛐兒發出短促的叫聲。亮晶晶的星星眨著眼。夜,無比的安靜。
王老虎甦醒了:“這是什麼地方?”這個念頭剛閃上腦子,他又悠悠忽忽地昏過去了。滿天星星,瞧著英雄的掙扎,土地聽到他的喘息。躺在這裡的人,也許有種種想法和希望,可是這一切像是都要終結了!
過了兩三個鐘頭,也許是過了兩三分鐘,他又恢復了知覺。感到自己還活著,心裡產生了一種強烈的生的歡樂。他鼓起心勁,像是要抓住那隨時可以離開他的生命似的。他動了一下,口乾舌燥,腦子發脹,天轉地動;身上像被千百條繩子捆著,每一個汗毛眼都扎著一根鋼針。胸部壓著很沉重的東西,透不過氣來。身子下邊的血水把土和成了泥,粘糊糊的又溼又潮。頭上滲出了冷汗,汗水衝著臉上的泥土,流到眼裡流到口內。口裡是鹹的,眼裡發澀。他想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