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撈了鞋襪過來,迅速穿好,而後直直繞開站在門口的阿梨,衝出門外。
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雨,天霧濛濛的,薛延走的快,一會就掩在了雨幕裡。阿梨看著他背影,眼裡酸的不行,但到最後也沒哭出來,她吸了吸鼻子,也走出去,用手擋在額前,小跑到廚房。炒飯不能放,涼了就不好吃了,總不能白白扔了。
但阿梨覺得,今日的鹽似乎放多了,格外難以下嚥。
……
街邊隨處可見的小酒館,連桌子都是破破爛爛,老闆娘手裡抓著個油爛爛的抹布,裝模作樣地到處擦。光線昏暗,充斥著各種食物混雜在一起的味道,但絕激不起誰的食慾。
薛延趴在桌子上,面前兩壇酒和一個掉了漆的碗,喉裡一陣陣翻湧著醉後的噁心,神智卻清明得驚人。他四處瞧著這處小屋子,髒汙隨處可見,旁邊的客人翹著一隻腳往地上吐痰,笑得滿臉油膩,薛延心中一陣厭惡,別開眼。
他不知道他是厭惡這個髒透了的酒館,厭惡那個邋遢的男人,還是厭惡現在的自己。
曾經在京中鼎鼎大名的四少薛延,如今卻淪落到在這個四面漏風的地方喝酒,多諷刺。
極為粗糙的高粱酒,裡頭不知兌了多少水,但還是衝不淡那汙濁的黃,入口苦澀,苦的他心肝脾肺都揉成了一團。
眼前似蒙了層紗,若隱若現浮出阿梨帶淚的臉,她哭腔說,“薛延,你別這樣”。
薛延知道,阿梨沒做錯什麼,自己那樣朝她發火沒道理。但是王氏在院子裡說的那些話句句刺心,他當時覺得自己握著棍子的手都在顫,若不是阿梨攔著,當場將那婦人打死都有可能。他知自己不受人待見,在馮氏眼裡他千好萬好,但換作別人,他就是那個“早該死的薛四”。
他確實是早該死的。
王氏也沒說錯什麼,他本就是一灘牆角的爛泥,恰巧投了個好胎罷了。但即便生的再矜貴,即便鑲了金,那也就是灘爛泥。家業傾覆之後,父親與祖父雙雙病死,大伯前來弔唁,指著他的鼻子罵,“你爹孃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東西,若是你有哪怕一分半點本事,薛家也不會倒得這樣迴天無力。”
薛延回想了下他的前十幾年,竟找不出話來反駁。
他似乎一直都是以累贅的身份出現的,從前是薛家的累贅,現在是馮氏的累贅。所以當初離京時,馮氏苦苦哀求,但他一直不願,連他自己都開始厭惡的靈魂,又指望著誰來喜歡。
當初薛家輝煌,他為么子,家中負累不要他來撐,所有榮華由他來享,薛延從小都是恣意的。呼朋引伴,縱馬當歌,不管是誰見了他,都要恭恭敬敬道一句“薛四爺”。後來他才知道,那些不過酒肉朋友,當你站得高遠時候,來捧著的是他們,當你跌落雲端的時候,第一個來踩兩腳的,還是他們。
人間冷暖,世態炎涼,自此而知。
當一切塵埃落定,薛延環顧四周,仍舊伴著他的,只剩一個阿嬤。
不過現在,似乎又多了個小姑娘。
薛延伏在桌上,額抵著臂彎,混沌地想著,他這十七年來,到底都在做什麼啊。
……
直到馮氏回家時,薛延仍舊不見蹤影。
酉時過半,天已經全黑了,阿梨沒點燈,只套了件襖子在身上,坐在門檻上看天。馮氏推開木門進來,看她這樣,訝然問道,“阿梨,做什麼呢?怎麼在這裡待著,著涼了可怎麼辦。”
阿梨被嚇了一跳,趕緊拍拍身上的土站起來,低眉瞬間藏好眼中情緒,笑道,“等您呢,阿嬤。”
馮氏嗔怪,“下次可不許這樣,我又走不丟,無需等我。”
阿梨彎唇,過去攙她手臂,輕聲問,“阿嬤今日的活兒做的可還順利?”
“蠻好,不算複雜的樣式,估摸著明日再做一上午,便就成了。”馮氏思忖著,“我看那家的料子極漂亮,杏色的,若是你穿定然好看,等這次做出來的銀子存下來,過幾日再編些柳籃去賣,攢一攢也夠買半匹布給你做衫裙了。”
阿梨道,“那顏色不禁髒,況我也沒甚麼用著新衣裳的地方,不若省下來買些肉吃,那多好。”
馮氏拍她手背一下,似是責怪,“說什麼傻話,你水靈靈年紀,總要做件合適衣裳的,就算很少穿,只是看著心裡也高興。要不然以後想起來,這便就成了件遺憾事了。”
阿梨拉著她手腕撒嬌似的晃了晃,沒再說別的。
飯還在鍋裡熱著,馮氏沒回來,阿梨便就一直沒吃,鍋裡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