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那種,看書不用腦子只用眼睛的,絕對不是讀書人,可是━━對於金錢,
他越來越淡了,自己有限的吃吃用用,對他人,卻是慷慨。手上一隻光鮮好表,萬
華地攤上買來的,見人就要伸出來顯一顯,我猜那是“COPY”表。我看他,衣
服也整潔,孩子護得緊,妻子也很疼愛━━也確是一位可敬可愛的婦人。那輛長長
的麵包車很老爺了,是父親母親姐姐小弟全家和我的公共汽車,假日東家接西家送
,當年的煩人和銳氣就如他的體型,由瘦長到微胖,是一個和氣又有耐性的小胖子
,口頭語,在從前是∶“氣死人!”而今,只說傷害他人的人“可悲可憫”。
有一次,在我的面前他動手打了左也不是右也不要的孩子,孩子驚嚇大哭撲在
媽媽的懷裡,我氣得發抖,想打他,並沒有真動手。那幾日看見他,我不跟他說話
,他的臉,十分羞慚,穿鞋子的時候總是低著頭。那幾日,母親對他也很冷淡。我
們絕對不打孩子的。
他不是我的朋友,我們不能琴棋書畫和談人生,一說這些,他就很不耐煩,就
如他當年那輛可怕汽車的顏色一樣,他偏說汽車是將人載到目的地的、效能好就好
,外形什麼重要。
奇怪的是,他又愛看崔苔菁,這位敬業的藝人是他的專情歌星,崔苔菁並不實
用━━對他。
他不看我寫的文章,他對我的稿費,卻付出了極大的欣賞與關心,常常叫我∶
“捐出去!捐出去!”
看我捐得多了些,又會心疼,背地裡嚕嚕囌囌,說我對己太節儉。當我下決心
要買一臺錄影機的時候,他怕我後悔,當天便替我搬了回來,又裝又教又借錄影帶
,然後收錢,含笑而去,說我對自己慷慨了一次,他很愉快。
我罵他是一種一生的習慣,並沒有存心,那次坐上他的車子,他將我一開開回
了童年的老家老巷子,叫我慢慢走一次,又在老里長的門口徘徊,里長不在家,他
有些悵然的離去。這個人,我不罵了。
可是叫他去看林懷民的雲門,他不去呢,他寧願去萬華看夜市。這些地方,我
也不怪他,因為萬華我也愛去,一個又雜又深又活潑的臺北。我又想,金庸小說告
以看吧,他也不,他看別人的,那種催眠的東西。我也想,我的書不可讀,“娃娃
看天下”總可讀吧,他不,他卻看卡通片。
學校開母姐會,他不是母也不是姐,跟著太太,打扮得整整齊齊去看孩子的老
師,竟然還敢說話,請老師少留功課,他不要孩子太用功,只要他們有一個快樂而
糊塗的童年。那個可敬的老師,對他居然含笑而尊敬。功課果然留少了,少得適可
又合理。
前幾天,聖什麼誕節的,姐姐為了給小弟的孩子一個未來的回憶,興沖沖的抬
了一棵樹來放在父母家,鬼鬼祟祟的在樹下堆滿了各人的禮物,全家十幾口,每人
都有一個秘密在樹下。那棵樹,披頭散髮,紅綠燈泡一閃又一閃。我一看便生氣,
塵世艱辛已久,磨人的事已經夠多,再來應景,也去買禮物送家人,萬萬沒有這份
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