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氣味讓我知道你徑直北去,你沒有坐車,走的是我送你兒子上學的路線。
你妻子在廂房裡弄出了巨大的聲音,廂房門大開著,我看到她舉著一把寒光閃閃
的菜刀,發狠地剁著案板上那幾棵大蔥和那幾根油條,蔥的辛辣和油條的哈喇味
兒猛烈地揮發出來。而此時,你的氣味已到達天花橋上,與橋下那骯髒的臭水味
兒混合在一起。她每剁一刀,左邊的腿便顛一下,同時嘴巴里發出“恨!恨!”
的聲響。你的氣味到達農貿市場西頭,那裡搭建著一排平房,裡邊住著十幾個江
南來的服裝販子,他們合夥豢養著一條綽號“羊臉”的澳大利亞牧羊犬,這傢伙
長毛披肩,面孔狹長,七分像狗,三分似羊。它曾經試圖攔截你的兒子,仰著頭,
齜著牙,發出一串示威性的“嗚嗚”怪叫。你兒子退縮著,一直退到我的身後。
我懶得使用牙齒去教訓這個初來乍到不懂規矩的傢伙,服裝販子們居所內潮溼骯
髒,這傢伙身上生滿跳蚤,竟然敢攔截一個由咱家護送的學童。我看到面前有一
塊尖利的石片,便猛轉身,用左後爪一蹬,石片飛起,正中它的鼻子。它尖叫一
聲,低頭轉圈,鼻子流出了黑血,雙眼流出淚水。我嚴厲地說:“你媽媽的,瞎
了你的羊眼!”這傢伙從此成了我的忠實朋友,正所謂不打不相識也。我對著農
貿市場尖叫幾聲,向牧羊犬發號施令:“羊臉,嚇唬嚇唬那個男人,他正從你門
前路過。”片刻之後我便聽到了羊臉狼一般的咆哮聲。我嗅到你的氣味如同一條
紅線,沿著探花衚衕如同射出的箭簇一般飛馳,後邊,一條棕色的氣味線窮追不
舍,那是羊臉在追咬。你兒子從正房裡跑出來,看到東廂房裡的情景,吃驚地大
叫:“媽媽,你幹什麼?”你老婆餘恨未消地往那堆爛蔥上又剁了兩刀,然後扔
下刀,背過身去,用袖子沾沾臉,說:“你怎麼還不睡?明天還上不上學啦?”
你兒子走到廂房,轉到你老婆面前,尖聲道:“媽媽,你哭啦?!”你老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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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什麼?有什麼好哭的?是蔥辣了我的眼。”“半夜三更,剁蔥幹什麼?”你
兒子嘟噥著。“睡你的覺去,耽誤了上學,看我不揍死你!”你老婆氣急敗壞地
吼著,同時又把菜刀抄起來。你兒子受了驚嚇,低聲嘟噥著,往後退去。“回來,”
你老婆說,她一手提著刀,一手摸著你兒子的頭,說,“兒子,你要爭氣,好好
學習,媽烙蔥花餅給你吃。”“媽,媽,”你兒子喊著,“我不吃,您別忙了,
您太累了……”你妻子把你兒子推出門,說:“媽不累,好兒子,睡去吧……”
你兒子走了幾步又回過頭問:“爸爸好像回來過?”你妻子頓了一下,說:“回
來過,又走了,加班去了……”你兒子嘟噥著:“他怎麼總是加班?”
這一幕讓我頗為辛酸。在狗的社會里我冷酷無情,在人的家庭中我柔情萬種。
天花衚衕裡有幾個酒氣熏天的小青年騎著鐵鏽味濃重的腳踏車招搖而過,一串油
腔滑調的歌聲飄蕩在空中:你總是心太軟一~心太軟~~把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扛
~~我對著空中的歌聲狂吠。同時感受到那兩根氣味線還在追逐,已經快到探花
衚衕盡頭。我趕緊給羊臉傳遞訊號:“行了,別追了。”氣味線分離,紅的北上,
棕的南行。“羊臉,你沒咬傷他吧?”“稍微觸及了一下皮肉,估計不會流血,
但那小子,好像屁滾尿流啦。”“好,待會見。”
你老婆當真烙起蔥花餅來。她和麵。她竟然和了像半個枕頭那樣大一塊麵,
她是不是要讓你兒子的全班同學都吃上她烙的蔥花餅呢?她揉麵,瘦削的肩膀聳
動著揉麵,“打出來的老婆揉到的面”,這是說,老婆是越打越賢惠,面是越揉
越筋道。她的汗水流出來了,肩胛後的褂子溼了兩片。她的眼淚時流時斷——有
惱恨的淚水,有悲傷的淚水,有回憶往事感慨萬千的淚水——有的落在她的胸襟
上,有的滴在她的手背上,有的砸在柔軟的麵糰上。麵糰越來越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