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長生心下委屈,憋足的一口氣突然鬆了,怔怔地把滿腹辛酸噙在眼裡。
螢火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應了先生就是,是他,你還不放心?”
長生飛快地擦了擦眼眶,淡淡地道:“這張臉是找到我家人的唯一線索,除去這長相,沒有任何東西能區分我和他人。”說到這裡有幾分哽咽,彷彿吃進一口風,禁不住咳了兩聲,“我不能忘了我的長相。”
螢火啞然,不知怎去勸慰,只得說道:“易容後再卸掉就是了,何苦執著?”
長生無語,搖了搖頭,開啟房門往自己屋裡去了。
他知道心底裡怕的是什麼。
他最怕這已是一張易容後的臉。或者,那即將易成的容顏,會令他驀地想到一段過往。他怕承受不起。
走入蕭瑟的院子,真的,冬天已經來了呢。
長生轉到雅荷水榭,剛關好房門就止不住嗚嗚哭起來。他不怕螢火去嚼舌根,明知對方口風嚴實,才會把壓抑在心中的願望說出。可回想起來,他不假思索告訴螢火心意的背後,是想找人把這話傳給紫顏吧。
矛盾。他若說出想尋找家人,紫顏會以為他不想留在府中,要是真的被誰認領了回去,離開這住了大半年的地方,他又捨不得。常人哪有這等福分,學得紫顏易容術的一招半式、一鱗半爪,他明明可窺堂奧卻進退兩難。長生心下難過,把一床兜羅錦被濡溼了大片,哭得幾欲氣絕。
落完一場淚,不見府裡有人來看究竟,越發氣苦。抹乾了眼淚,他黑臉走出房,茫然走了一路,發覺到了流風院。穿過流風院,有條小道直通紫顏的披錦屋,長生苦笑了笑,他就像只沒頭蒼蠅亂竄,到底仍是掛念紫顏。
他正想走回頭,忽地聽到院子裡紅豆大聲說道:“是,我是呆不下去了!”
長生藏起身子,悄悄避在粉牆後觀望。艾冰鐵灰的臉僵在風裡,抖著唇不言語。
“橫豎他早看破我們,不死不活地呆在這裡看人眼色,有何趣味!”
長生嚇得手足發軟,差點扶不住牆,等想到紅豆說的“他”是紫顏,定了定神,強打精神聽下去。
“我說的不是這個,是你不想跟我在一處。”艾冰氣苦地嘆息,“你的心若是跟我,我陪你上刀山下火海亦無妨。但你的心明明在他處,欺瞞我為他賣命,我不幹。”
長生聽得糊塗,轉念一想,艾冰所指的“他”定是照浪無疑,暗罵兩人到此時仍有異心。可眼見得艾冰愛斷情傷,不由有幾分憐憫,只盼兩人迷途知返,就此服從紫顏了也罷。
紅豆低下頭,緩慢而感傷地道:“我對不住你。”
到頭來,這緣分,僅得一瞬間。
艾冰朝空處看去,眼前愁雲慘霧像是結了網,光影浮泛看不真切。早知如此。他心中長嘆,想起紫顏的音容笑貌,稍覺心安。他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這個人,曾經定下的契約若僅是一紙空文,那麼留在這裡開始新的守候,未嘗不是一個解脫。
“你走罷,強留你在這裡,誰也不開心。”
紅豆的身子晃了晃,她想走很久了,但聽到他這樣說,腳下這一步竟是萬分猶豫。不知覺中,一步已然踩出,想想竟是回不了頭,又踏了一步。
艾冰眼中的瞳光急速收縮。咫尺天涯,回不去了。
看他木然轉過臉,紅豆的心一空,毅然向紫府外走去,不再回頭。
艾冰冷冷地加了一句:“告訴他,我不幹了!”說完險些掉下淚來,這一句就是割斷了從前所有牽絆,眼睜睜看她決然離去。他吸了吸鼻子,聽得耳邊有動靜,忙強打精神,向長生的藏身處掠來。
長生沒奈何現身,艾冰揉了眼道:“這兒風大,你怎麼來了。”長生盯著他的眼,渙散的眸子不再有神采,忽然感覺同病相憐。他是真心待紅豆吧?苦苦守著她以為就是一生了。長生勾起心事,想,到底哪裡才是安身立命之地?
“你呢?為何而來,為何留下?”
長生這一問,艾冰知無法迴避,索性爽快地道:“城主把她許給了我,只說幫他刺探出紫先生的來歷,就成全我們。”苦笑地想,她不過是照浪安他心的餌。
長生嘆道:“照浪的話你也能信!他向來不做賠本生意。”本想再安慰他兩句,想想自己意興闌珊,提不起有興味的話,便也罷了。
兩人默然相對,艾冰自覺無顏,找了個藉口閃進屋裡。長生怔怔地站了會兒,想到紫府前陣子的熱鬧,如今好容易聚了,不知幾時散盡,傷感地抽了抽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