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太不爭氣了,妒賢忌能爭權奪位——淮西之變不就是將領間的爭鬥激起的嗎?心裡話,他實在佩服岳飛,連兀朮都聞風喪膽的人他秦檜能不佩服嗎?可同樣是堅持抗金的那位張浚,在皇上打算把全國大部分軍隊交給岳飛北伐的時候還不是橫插一槓攪黃了事嗎?說得冠冕堂皇,怕岳飛尾大不掉,底子裡還不是因為那個主帥不是他張某人而是岳飛,還不是想利用親信分了岳飛的兵?同屬四大將的張俊,不是一直對年輕的岳飛——他自己曾經的部下不服氣,明裡暗裡想法子拆他的臺嗎?岳飛也真正可惡,老把他嶽某人當作天下第一忠臣直杆子到底軟硬不吃。好不容易擠掉左相趙鼎那年,他看了自己的奏摺後居然大肆宣揚:“君臣大倫,根於天性,秦檜作為大臣,怎麼忍心當面欺騙主上呢?”
等著吧,韓世忠、岳飛,本相一個個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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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天長嘯(4)
秦檜悄悄在心裡編織著一張冷冰冰的大網,一步步張開在大宋半壁江山上空,盤旋在每個不附於己的人頭上。
他心裡運動,表面卻是不露聲色,崇拜而又憐憫地看著只是中年便已經有些佝僂了的皇帝。
火光映紅了趙構的臉,他又想起了父親和大哥,不禁有些心酸。
只是火焰跳動,看不清趙構眼裡到底有沒有淚花。
與此同時,離汴京只有四十五里的朱仙鎮宋軍帥營裡,岳飛虎目晶瑩。
心情沉重地祭完日前在小商河激戰中奮勇捐軀的大將楊再興和其他陣亡將士後,岳飛令軍廚椎了幾頭牛,犒賞三軍。除防守巡邏之外的所有部將,俱集於岳飛帥營,每人面前都有滿滿一海碗烈酒。
岳飛雙手舉碗在手,環顧眾將,想說些什麼卻一時無語。
眾將也是滿臉凝重而又掩飾不住滿心的興奮。
良久良久,營裡只聽到牛油大燭畢噗畢噗地爆著。
終於,岳飛看著手裡的酒,沉聲緩緩道:“諸君應知,我嶽某酒量甚豪,可自從當年聖上叫我少喝酒後,這麼些年滴酒不沾。但今日,我要與諸君共飲此碗!”
“諸君已知,郾城、臨潁、潁昌役後,金人銳氣已喪,準備盡棄輜重,疾走渡河;兩河豪傑斂兵固堡,以待王師,金人動息山川險要,一時皆得其實;豪傑向風歸靡,士卒一心用命,此誠千古一時之機!諸君與我嶽某多年苦心,三軍將士浴血奮戰,終於得見今日!”說到後來,岳飛的聲音似乎有些哽咽。他強制住激動的心緒,頓了頓,幾乎是吼似的大喝一聲:
“來,幹!”
眾人也是熱血沸騰,無論酒量大小,俱皆一仰脖將燒刀子倒入喉中。烈火在所有人心裡熊熊燃燒著,每張臉上淚流滿面。人人眼前出現了一場場不堪回首的畫面:
火鏑嘶叫著四處疾射,紛亂的鐵蹄下,屍橫遍野屋舍凌亂兒啼母叫,騎士在馬上猙獰狂笑,煙火裡口角好像淌著鮮血……
皇宮大門沉沉而開,聖上父子袒露上身,青衣小帽一步步赤腳拜向倨傲的馬鞍前……
雪花紛飛,刺骨的寒風呼嘯著,一隊勉強用破蘆蓆遮頂的驢車載著聖上父子和皇后嬪妃,艱難地輾過泥濘的小路,破衣爛衫的宗室皇族百官工匠瑟瑟地在皮鞭的揮舞下跌跌撞撞跟在後面,倒地就有無情的馬蹄重重踏下……
……
每個人都把牙齒咬出了血,全身骨節格格作響。
岳飛把空酒碗用力捏在手裡,他已經再也無法抑制熱淚,任它滾滾而下。半晌,他抹去臉上的淚,大聲說道:“此機不再來,願我諸君努力,徹底打敗金虜,肅清河朔,迎還二聖,收拾山河——直搗黃龍府,屆時,再與諸君痛飲!”
“啪”一聲,酒碗在岳飛手裡被捏成碎片,鋒利的渣口割破了他的手,鮮血汩汩流下。岳飛沒有理會,緊緊地握成拳頭。
他知道,大宋的拳頭已經不再流血,已經在苦難裡磨出了厚厚的老繭。而現在,這隻拳頭已經集中了所有的復仇力量,肌肉拼命收縮,微微痙攣,就等著最後一擊,狠狠砸向腥羶的北方。
此刻,他就站在這個以長江黃河為血脈,以嵩嶽太行為指節的巨大拳頭的最前端。
岳飛雙眼炯炯,穿過帳門直射北方。
帥營外,據趙構親賜御筆所繡的杏黃大旗迎風飄揚。“精忠岳飛”四個金字在秋夜的星空下閃閃發光。
也是同一個秋夜,有個白衣書生施施然走在星空下。
他饒有興致地和著自己的腳步哼著一首小詞。當時後世,誰也考不清他的來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