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罷了,而且必須是唯一的一條小魚。
都說這些年這個憋屈的鳥皇帝當得窩囊,可這不是安定下來了嗎?趙構打量著新造的金碧輝煌的宮殿,不遠處就是當年蘇學士喻為西子的西湖,他覺得很滿意,甚至已經習慣江南溫潤潮溼的空氣了:於他,顛簸半生,能有今天這麼半個天下已經是意外之福了。說實話,直到正式在都城坐上龍床的那天,還好像在夢裡——之前可真是連夢也從沒做過呢。而這夢,現在就像宮外盈盈的湖水,觸手可及,已經即將實現在眼前,而且很可能將在有生之年不會再破滅。
“議和——”那幾個蠅頭小楷似乎在密信上蠱魅而狡黠地向他眨著眼。
“徽宗皇帝時,汴京米價約是每石四五百錢,而如今臨安米價已升至每石二千餘錢。暫且不提民間困苦,如此算來,我大宋軍總數約有四十萬,即使不開戰,每年養軍開支便需兩千五百萬貫,而去年歲入不過四千五百萬貫。”秦檜冷靜地低著頭,“議和,每年至多五十萬兩匹銀絹。”
趙構已經很清楚當前的形勢了:再戰,前局可能不一定如岳飛奏摺裡那麼順利;即使勝了,收復失地,金國狗急跳牆樹起大哥奪自己的位,也不好辦;最可怕的,還是趙家代代遺傳的心病,什麼時候哪位功勳齊天的大將一翻臉,矛頭齊齊對準自己可就後悔也來不及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他從岳飛一疊報捷的奏摺中揀起一份細細地看著:“……人心願歸朝廷,金兵累敗,兀朮等皆令老少北去,正中興之機……”
奏摺最後懇請朝廷速發援軍,一鼓作氣,畢全功於一役:“速賜指揮,令諸路之兵火速並進!”
這是岳飛的手書,字型開張雄勁,筆筆如刀槍箭戟。
“正中興之機,正中興之機——”他沉吟著,許久,終於一拍龍案:“此正議和之機!”
“皇上聖明!”秦檜立時起身,匍匐在地,“藉此良機,弭兵休戰,放馬南山,與民休息。實乃兩國百姓、天下蒼生之福!”頓了頓,他微笑著又說:“皇上您也應該好好享享福了,這些年過得也太委屈了,人生一世,如白駒過隙啊。”
“平身。”趙構突然覺得一身輕鬆,腦筋飛快地轉動起來:接下去就該想法子削盡諸將的兵權,如太祖皇帝一般收歸己手,從此安享太平。
可惜哪,這太平來得太晚了些。當年那個雙臂各能平舉百斤走數百步的王子,在多年的逃亡生涯裡早已經被金軍嚇壞了身子骨,別的不說,如今連滿宮佳麗也覺得無力消受——別說消受了,連子息都沒有一個。由此他又想到了那個岳飛。憨頭憨腦的,幾次三番勸我早立太子,明擺了要我過繼宗室的孩子不算,手握重兵的武將怎麼連皇位繼承問題是臣子的大忌諱都不知道?是不避嫌疑的效忠,還是有別的企圖?看來這人也得防一手。前幾天聽秦檜說,他曾在下屬面前吹牛,說什麼自己和太祖皇帝一樣也是三十來歲就做了節度使,這還了得?就算這些是無心之過吧,可那回不過是調整一下部署,沒有按原計劃給他大軍北伐,他便一疊章鬧辭職撂挑子,顧自跑上廬山,這不是要挾朕又是什麼呢?
罷了罷了,多年戰功,回來收了兵權養他老算了。如果真的打得很好,兀朮那裡,不見得再能堅持要我們殺了他,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趙構很清楚岳飛抗金的戰果一旦化作和議的籌碼會有多大的分量。
他甚至能感覺到,多年來原本向著大金國一邊倒的氣運天平,在中原大地上已經慢慢恢復平衡,搖搖擺擺似乎就要穩定了下來。
只是,如果岳飛抗旨不回呢?
想到這裡,趙構出了一身汗,他連忙把這個擔憂向秦檜說了。
秦檜倒是一點不愁,緩緩道:“先令張俊、楊沂中、劉錡等各路援軍退兵,岳飛孤軍必留不住。”
趙構長長舒了口氣。他再沒什麼好擔心的了,拿起案上兩張紙,再看了一回,終於湊到燈上點著了,投入一邊的銀盤裡。
秦檜也是暗暗舒了口氣。
其實從看到岳飛奏摺的那刻起,他的後背就一直在冒汗。他絕不能讓岳飛成為抗金復土的大英雄,否則自己的相位即使不會隨著自己多年堅持的“南自南北自北”的議和政策一起垮臺,起碼也會權威大失。
但他覺得自己應該有把握改變這個局面,因為他實在是太懂趙構的心思了。
有時夜半醒來,他也會為自己的作為感到害怕,不是怕岳飛他們,而是怕後世的悠悠眾口。他使勁為自己找到了即使自己不干涉,岳飛也不會成功的原因:那些將領們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