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室被照得透亮。
“埃蒂!”羅蘭輕聲叫道。“到我這兒來!”
埃蒂瘸著腿趕出去,發現門外是一處裝卸站臺,再後面還有一大塊噁心的垃圾場,約摸一公頃大小。站臺右面零零散散地放著幾個垃圾桶,左面還有兩個超大的垃圾箱。不過在埃蒂·迪恩看來,顯然這兒的人沒什麼公德心,沒有什麼不應該隨手亂丟垃圾的概念,垃圾丟得到處都是,旁邊還有好幾堆壘得高高的啤酒罐,大得簡直能稱得上是古代墓葬群了。埃蒂心下琢磨,一天辛苦的勞作之後如果能靠在門廊上放鬆放鬆,真是快樂似神仙呵。
羅蘭舉起槍,對準了另一個油泵。比起店前面的那幾個,眼前這個又舊又鏽。油泵上只有一個詞。“柴油,”羅蘭念道。“是不是一種燃料?我猜得沒錯吧,啊?”
“沒錯兒,”埃蒂說。“齊普,這個柴油泵還能用嗎?”
“當然,當然,”齊普聽上去彷彿事不關己。“許多人都在這兒加油。”
“我會用,先生。”法蘭絨襯衣說。“你最好讓我來——它的脾氣可有些怪。你和你的兄弟能掩護我嗎?”
“沒問題,”羅蘭回答。“把柴油灌到那裡面去。”說著他的大拇指指了指儲藏室。
“嘿,不要!”齊普嚇了一跳,抗議起來。
時間過去多久了?埃蒂不知道,根本沒法確定。現下他惟一感覺得到的是一種曾經經歷過的透明感:那種當時與單軌火車布萊因猜謎競賽時經歷的透明感。他的小腿還在疼,子彈可能已經打碎了脛骨,可那種透明感甚至湮沒了深沉的疼痛。他聞到儲藏室裡的腐敗氣息——腐肉、發黴的農作物、一千種啤酒發酵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再摻雜著一股子什麼都不在乎的慵懶——四散在店外馬路上的木材散發出的清香也往鼻孔裡鑽。他聽見遠處天際飛機嗡嗡飛過,清楚明白自己那麼喜歡法蘭絨襯衣先生是因為他在現場,和他們在一起,因為短短几分鐘已經讓他們三個緊密地聯絡在一起。可是到底過去多久了?不,他一點兒也說不上來。離羅蘭下達撤退的命令肯定不會超過九十秒鐘,否則無論有沒有翻倒的重型卡車他們都早已一命嗚呼。
羅蘭向左邊一指,自己立刻轉向右邊。他和埃蒂相距六英尺,分立在裝卸站臺兩側,兩人把槍都舉在臉邊,彷彿馬上就要進行決鬥。法蘭絨襯衣先生從裝卸站臺上向前縱身一躍,敏捷得就像一隻螞蚱,一把抓住舊柴油泵一側的金屬曲柄,開始快速旋轉。油泵上方的視窗顯示數字開始回跳,不過沒等歸零卻在0019停了下來。法蘭絨襯衣先生努力想再繼續轉動曲柄,可怎麼都動不了,他只好聳聳肩,用力把噴嘴拉了下來。
“約翰,不要!”齊普大聲阻止道。他仍舊站在儲藏室的通道上,高舉雙臂,一隻乾乾淨淨,另一隻卻已經全浸在了鮮血裡。
“快讓開,齊普,否則你會——”
對面兩個人朝著埃蒂這側的店門衝了過來,身上都穿著法蘭絨襯衣和牛仔褲,但是和齊普的舊襯衫不同,他們的襯衫看上去只在袖口有些褶皺,其他部分都像嶄新的一樣。肯定是專門為了今天這個特別的場合而買的,埃蒂暗猜。其中一名歹徒也是埃蒂見過的熟面孔,他們在凱文·塔爾的曼哈頓心靈餐廳打過照面。而且埃蒂曾經殺死過他一次,十年後的未來,如果你能相信的話,在巴拉扎開的斜塔酒吧裡,連用的槍都是他現在手裡拿的這把。他的腦海中倏地閃過一段鮑勃·迪倫唱過的歌詞,好像說的是為了避免兩次經歷同樣的事情必須付出多大的代價。
“嘿,大鼻子!”埃蒂大叫道(他每次遇見這個人渣都是這麼打招呼的)。“你怎麼樣,哥們兒?”事實上,喬治·比昂迪的樣子一點兒都不好。其實即使在他狀態最好的時候,連他自己的媽媽都不會覺得他這副樣子能拿出去見人(天,那個鼻子真是碩大無比),更不要說現在了。他臉上又黑又紫,腫得非常厲害,雙眼間的烏青塊尤為嚴重。
是我乾的,埃蒂想著。就在塔爾的書店裡。事實確實如此,但是感覺上這好像是一千年前的事兒了。
“你,”喬治·比昂迪一怔,連槍都忘了舉。“你,在這兒。”
“我,在這兒,”埃蒂附和道。“而你,應該待在紐約。”話音剛落,他一槍轟掉了比昂迪的臉,連同他同夥的臉。
法蘭絨襯衣先生用力擠壓柴油泵的握把,黑色的柴油隨即從噴嘴裡噴了出來,正巧澆了齊普一身。他憤怒地大聲嚷嚷起來,忙不迭躲到裝卸站臺邊。“太過分了!”他大叫道。“老天呀,簡直太過分!快停下來,約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