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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未呆上一年,但她一直不願去回憶那最後幾小時的情形:神志模糊的她躺在乾草鋪成的狗窩一樣的地方發著燒,渾身是汗;一個低沉柔和、很有穿透力的俄國男低音傳進了她的耳朵:“我想這個也沒救了。”那時,即使在半昏迷之中,她也明白自己還沒完。而現在她可以輕鬆地說出當時的情形了。此時,她躺在湖邊草地上,聞著泡菜、芥末以及黑麥麵包的香味,肚子發出快樂的咕咕聲。這讓她十分難堪,更讓她覺得飢餓難耐。

但六月的一個下午,她平靜的生活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原因便是那地鐵,這是城市生活在她印象裡最糟的一部分。她痛恨紐約的地鐵,又髒又鬧,更痛恨那麼多肉體擠在一個緊閉的鐵籠子裡,幾個小時填在裡面,人挨著人,肉貼著肉。這雖然沒有讓她尋覓已久的個人空間完全消逝,至少也抵消了一大半。她不明白,在有了集中營的那些經歷之後,她怎麼還會如此敏感,急切地想要遠離那些陌生的異國人的肉體接觸?在瑞典難民營的那段日子,她採用的是逃避的方法,儘量避開大庭廣眾,避開又吵又鬧的喧譁場面。但現在,她無法擺脫,這就是她新生活的一部分。一天傍晚,她從診所出來,擠上了地鐵。車廂裡比以往更擠,又熱又悶,瀰漫著汗臭味,到處是穿著汗衫、光著脖子的布魯克林人。她默默地忍受著煎熬。一會兒,一群穿著棒球衫的中學男孩子在市中區站尖叫著一轟而上,像強盜般地在車廂裡擠來擠去。她發現自己被擠到了車廂的連線處,被兩個人緊緊地夾在中間。她想看看是兩個什麼樣的人,這時火車突然發著刺耳的尖叫聲停了下來,燈也熄了。她一下子感到不安、害怕。車廂裡發出一陣懊惱的嘆息聲,但馬上被那群男孩子沙啞的歡呼聲淹沒了。起初,蘇菲只是默不作聲地站在漆黑的車廂裡,她知道叫也沒用。正在這時,她感到身後有隻手正滑向她的裙子下面。

蘇菲後來想,如果一定要找一點點安慰的話,便是那種痛苦在某種程度上減輕了被堵在又熱又悶的黑暗車廂裡的驚慌。她本可以像別人一樣大叫起來,但那隻手用它硬硬的中指急迫、武斷地前行著,像外科大夫似的動作嫻熟、方向準確。它所帶來的與其說是痛苦,不如說是一個突遭手指強姦的人的恐怕與驚嚇。那手的動作十分老練,一下子便探到了她的陰道,然後不停地扭動摸索,像一條毒蛇似的一下子全插了進去,把她弄痛了。但這痛並不比把她從催眠中驚醒時更難受。迷迷糊糊地,她感覺到了那手指,聽見自己氣喘吁吁地說著“求求你”之類的蠢話。整個過程持續了不到三十秒鐘,那隻令人噁心的爪子才從裡面抽出來。她站在那兒,渾身顫抖,到處是令人窒息的黑暗,好像光明永不再來。她不知道過了多久,五分鐘還是十分鐘,車燈才重新亮起來,地鐵又拖著又笨又重的身軀緩緩行駛。她不知道是誰攻擊了她。她四周有十幾個男人,圍著她的全是男人的背、肩和腆著的肚子,那人便消失在這中間。她在下一站逃也似的下了地鐵。

她後來想,那種真正的、傳統的強姦對她的精神以及身體造成的傷害可能會小一些,不會讓她如此驚恐和嫌惡。在過去的五年裡,她所見過的任何暴行,所遭受的任何凌辱,所有能回憶起的傷害,都不像這次下流粗魯的侵犯讓她幾乎失去知覺,變得麻木。那種面對面的強姦儘管令人厭惡,但至少能讓你知道攻擊者的樣子,並且能用那張痛苦的臉、瞪著的淚眼看著他:仇恨、恐懼、詛咒、厭惡,或許只是嘲笑。但這次攻擊卻發生在黑暗中,那根細長的脫離身體的手指從後面襲擊了她,就像一次卑鄙的從後面的掠虜,讓你永遠無法知道誰是侵略者。不,她寧願遭受那種傳統的攻擊。(幾個月後,她把這事告訴了我,那時她已能用嘲弄、幽默的口吻說這事兒了。)這事真是糟透了,她在以後的歲月裡用相當的敘述力陳述了這事帶給她的痛苦。但現在她的痛苦是,它打破了她重新獲得的心靈平靜。這種對靈魂的劫掠(不僅是對她身體的劫掠),把她重新推回到她曾小心翼翼試圖逃離的夢靨。

她曾長期無衣可穿,裸露著身體。到布魯克林的幾個月裡,她煞費苦心地重新穿衣、打扮,讓自己恢復自信和理智,可這事兒卻毀了一切。她又一次感到靈魂深處的徹骨寒冷。她沒有講任何理由,也沒對任何人說起這事,包括對耶塔·齊墨爾曼。她向布蘭克斯托克請了一週的假,然後便一頭栽到床上。一天接一天,在夏日最迷人的那段時節,她就那樣蜷在床上,關上百頁窗,只讓一絲陽光透進來;不聽收音機,只吃一點點東西,什麼書也不讀,只在想喝熱茶時才爬起來。在陰暗的房間裡,她聽見公園裡男孩子們打棒球時的叫聲和擊球聲,迷迷糊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