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鷙在她的面前賣乖弄俏,把話說得溜溜順兒。他知道才人也痛恨著李德裕,而他們閹人的大敵也是李德裕。只需要才人點頭,他便想對李德裕下手了。
王萱默默地聽完他的這番話,情緒淡漠:“李德裕是百年難得一見的賢相。雖然他為人自大,亦有些過錯,但利於社稷。殺了一個楊欽義,你我都差點人頭落地。若再殺一個宰輔,你認為你我的情況將如何?”說罷,斜了他一眼。
馬元鷙把頭垂下去,不敢直視她的眼睛:“是,我明白了。”
王萱語重心長地說:“阿鹿,你現在已經是左軍中尉了,我為你感到高興。這已是一個宦官最大的榮譽,也是我對你多年來對我的忠心的報答。”說罷向他略略抬手,示意不要再跟來。
馬元鷙停住了腳步,心中空虛恍惚。覺得才人的話中有那麼一絲耐人尋味的東西,似乎在提醒他,收起野心。也或者她的話裡什麼都沒有。
望仙台高聳在紫宸殿旁,兩者遙相互望。王萱登上了臺頂,隆真室的門緊緊關閉著。那守門的宦官見了她,弓著身子行禮,卻並沒有開門的意思。她打了一個手勢,讓他們全部退下。自己伸手欲推開門,卻聽到裡面傳來女人的歡笑聲。
她的心一沉,耳朵貼在門邊,細細聽來。
“聖人,這樣怕是……不太好吧。聖人已吃了兩粒,趙先生說這丹藥間隔三個月才能服用一粒,賤妾害怕……”這聲音好生熟悉,王萱恍然大悟,這是紫梅的聲音。
“讓你來侍藥,你怎麼這麼多顧慮?還怕我吃了你不成?”李瀍的笑聲帶著幾分霸道。
“聖人,賤妾還是怕啊。”紫梅的聲音帶著哭腔。緊接著便是一陣悉悉索索的解衣聲,還有偶爾發出的嘖嘖聲。
她明白這是什麼樣的聲音。本想著一切都已過去,可這只不過是剛剛開始而已。
“聖人,輕點……我怕……”
她把這充滿挑逗的聲音拋在腦後,突然改變了主意。為什麼要費心費力立她的兒子為太子?到時候坐享其成的不正是這扇門後霸佔著自己夫君的紫梅麼?自己呢,得到的是偏安一隅後的清淨?還是大權旁落後的淒涼?
第76章 萱娘
飄渺無依的空虛感浮上心頭,猶如身處一個無人的山腰,白茫茫的霧氣將前方的羊腸小道遮擋。往前往後都是萬丈懸崖,稍微不慎則墜落於黑暗的山澗。雙腿發軟,伸手扶住玉欄杆,拖著沉重的步伐下了樓梯,踩得木質的銜接處咯吱作響。
站崗的侍衛主動讓出一行道路,侍立的宮人有幾次想要扶住站立不穩的王才人,皆被她眼中的冷意所震退。突然他們臉上恭順的神色轉化成驚恐,瞳孔放大,倒映出一幕令人驚駭的畫面。王才人瞬間站上玉欄杆,張開雙臂,從高臺上跳了下去。鵝黃色的衫兒幻化成一隻只金色蝴蝶,展翅而飛,漸漸遠去。
“萱娘——”李瀍心如刀絞,大叫一聲,從噩夢中醒來。眼前是熒光耀眼的金拱銀牆,玳瑁之帳,空氣中還漂浮著一絲龍光香的餘味。一個女人正臥在他的身側,睡眼惺忪地看著他。
“聖人,你做噩夢了?”紫梅掏出手巾為他溫柔地擦掉額頭上的汗水。
“現在是什麼時辰?”他驚魂未定,心到現在還跳個不停。渾身無力,像是虛脫了一般。
紫梅掐著手指算了算:“大概是五更。聖人想要賤妾伺候你上早朝嗎?”
“不用,你走吧。”
李瀍臉上寫滿疲憊,坐起身,覺得頭痛欲裂。揉了揉太陽穴,從地上拾起褻衣披上肩。兀自開啟金門,一陣涼風夾帶著細雨砸來,落在他那健壯的胸膛上。耳畔是嗚嗚的風聲,遠處傳來氣勢恢宏的鼟鼟鼓聲,預示著早朝即將開始。星輝暗淡,天際朦朧如霧,大明宮浸淫在這片煙雨裡,別有一番曠古悠遠的悽迷哀婉之感。
回憶一下子展開,眼前浮現出十三歲那年一個下著綿綿細雨,荻花紛飛的瑟瑟秋日,他和豆蔻年華的穎王妃到青龍寺遊玩。那時候他們玩遍長安城的每一個角落,就差去玩佛寺了。她手指著身穿金線綾羅袈裟,上嵌著瑪瑙美玉的僧人問:“為什麼他一個清心寡慾的和尚,比我還穿得還好?”
“因為他們不用納稅,且有著豐厚的香火錢。”他拉著她的手腕,二人小跑著穿過佛堂,看金身大佛聳立在富麗堂皇的大殿內,都吃驚得睜大雙眼。
“哇,比宮內的佛像還要大!”她驚歎著仰起頭,亮晶晶的雙眸閃耀著光輝,突然那眸光又黯淡下來:“我父親辛苦了一輩子,尚且不能溫飽。而他們安坐華屋,美衣精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