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回憶之海,整個人靜靜地下沉,越沉越深,再也分不清哪一些是記憶,哪些是回憶,哪些是過去,哪些是意識到的,哪些是無意識的……
陽是沒有命活在這個世界上的,要是沒有那個人,在那樣一個時候,向他伸出一雙拯救生命的慈悲之手,他已經死去不知多少個年頭了。
四五歲的時候,陽已經是個流落街頭的孤兒了。他的父母雙親被強盜殺了,他的叔叔帶了他一年,狠心地拋棄了他。
陽現在閉上眼睛還能想起,他被拋棄的那個時節,正好是春天,一個倒晦的春天,而會在回憶裡變得很美,甚至很可愛的春天,因為,如果是嚴冬的話,一個五歲的,沒有謀生能力的孩子,恐怕活不過兩天。所以,他感謝那個春天,並且因為那個春天也不怎麼太恨他狠心的叔叔,他常常這樣想,他的叔叔畢竟是春天而不是冬天拋棄他的,而且,他還給他塞了兩個饅頭。
兩個饅頭很快就吃完了,陽得學會要飯,生存的本能,讓他自然而然地向所有的人伸出了他稚嫩的小手兒,眼睛裡也過早地出現了深深地哀傷。
憐憫之心還沒有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那麼徹底,陽有時能討到一個小錢,或者半碗餿湯,或者美味可口的爛水果,或者比石頭還有份量的饅頭,他就靠這些東西,勉強維持著他的生命。渴了就喝口井水,下雨了就在別人的屋簷下躲一躲,颳風了他就藏在狗洞子裡避一避(這當然是狗不在家的時候)。就這樣,春天,夏天,還有秋天,陽都捱了過去,但緊接來的一個季節,對他這樣一個小叫花來說,簡直就像是過鬼門關一樣。那個年月,每下一場大雪,街上都會凍死好幾個叫花子,成|人尚如此,就更不用說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孩了。
他永遠也忘不了那個雪夜。
陽已經三天沒有要到一口吃的了,肚子餓得要命,混身又冷又累。天漸漸黑了下來,淒厲的北風呼嚎著,卷著鵝毛大雪,颳得人看不清一尺以外的地方。陽光著腳在雪地裡不停在跑,他原來的兩隻破爛不堪的鞋子早就不知道跑丟到哪裡去了。他凍得失去知覺的小腳,踩在厚厚的雪上,發出“噶噶”的聲響。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裡跑,只是天地蒼蒼,白雪茫茫,天地間彷彿只有他一個人,孤獨,無助,心覺得非常害怕,跑起來會讓自己覺得在遠離什麼,又彷彿在接近什麼。但也不知跑了多久,他突然感覺自己什麼也沒有遠離,什麼也沒接近,世間的人好像一下子全都消失了,天地無邊,黑夜無頭。想著想著,已經精疲力竭的陽,喪失了最後的一絲勇氣,一頭紮在雪地裡,失去了意識。
陽到現在閉上眼睛,還能看到那個時候的自己,光著腳,眼中含著淚,心中滿是委曲,在雪地裡奔跑。那個時候,他心裡想著媽媽,想著爸爸,甚至還想起了他那個狠心的叔叔。
可是儘管陽跑了很久,媽媽,爸爸,叔叔,誰也沒出現,生命,似乎在此已經走到了盡頭。
當五六歲的陽從暈迷從甦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赤條條地躺在一張床上,一個三十多歲的留著山羊鬍子的男人,正用一把把雪給自己搓身體。這個男人又黑又瘦,高顴骨,厚厚的嘴唇緊閉著,小眼睛,說不上醜陋,但也絕不能算是英俊,看著不像壞人,但也不怎麼像一個好人。就這樣一個相貌平平的人,在陽的眼裡簡直是天下最英俊的,簡直是天下最善的菩薩。
那男子見他醒過來,鬆了一口氣,把裝雪的盆子端了出去,替陽把一件大人的棉衣披好,扶他下地走了幾圈兒,見陽雖然走得很慢,但已經恢復了正常,便讓他坐在一張桌子跟前,給他面前放了一大碗麻辣面,示意他吃下去。
陽手裡拿著筷子,眼中著噙著淚,一會看看那個相貌平平、嘴角掛著笑的漢子,一會看看那一大碗香噴噴的、冒著熱氣的、看起來很好吃的麻辣面,激動得喉頭哽咽,連一聲謝謝也說不出來。他低頭吃著面,大滴大滴的眼淚掉在面裡。那一大碗又香又辣的面,他是就著自己的眼淚吃的,他的身體裡,有面的香辣,也有眼淚的苦澀。
從此後,陽就跟在這個男子身邊,做了他的徒弟。
這個男子名叫成顯陽,是教徒眾多的明教十、百、千、萬四###王之一,人送外號萬里鵬王,憑著絕頂的輕功和鬼神難測的獨門絕技“幻陰指”,獨步武林。
陽做夢也夢不到自己會被這樣一個人物收為徒弟,倍加珍惜來之不易的機會,發奮練功,希望將來能做個有用的人,替師傅做事。
陽往下,成顯陽還收了兩個徒子,一個是他的親生兒子成昆,一個亡故的至友之女,名叫溫珏。三個徒子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