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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部分

“太后想他活著麼?”

太后清淚泉湧,悽然說道:“他自小聰慧過人,我……不,就算他是呆子傻子,我也盼他好好活著。從前我不明白,他沒面目活著又如何?我不該起念要拋下他。千錯萬錯,做孃的不該放棄自家孩子!”她拭了拭淚,像抓住一根稻草,苦苦哀求,“當初既是長生那孩子代了他的苦難,他理應無病無災地活著,是不是?對不對?”

這黃金闕、碧玉臺,冰涼如雪。

紫顏點頭道:“不錯,他理應活著,這個面相註定他早年劫難,成年後方得安樂。只不過,若再進這金鑾殿,好容易累積的福氣又要煙消雲散。”

太后噙住淚,用帕子捂住嘴,哽咽道:“我明白了,你去吧。”

“太后若是想念誰,不妨試飲一杯醉顏酡,聊解思念。”紫顏說完,握緊了那塊玉佩,頭也不回地走出宮去。

太后注目他的背影。他什麼都知道,是的,她求得醉顏酡是為了解愁,可惜再多的麻醉,消不去心頭的傷,過去的錯。

踏出高高的門檻,冷風一吹,紫顏惘然地停步望天,一時兩袖空蕩,失魂落魄。照浪見他平安出來,狠狠打量了他幾眼,心情複雜地轉身離去。長生在宮外抽泣半晌,此刻身子哭軟了,歪歪斜斜站起,撲到他懷裡。

紫顏安撫了他幾句,攜手帶他出宮,兩人的影子一路蜿蜒,像兩株並生的藤蔓。

出得皇城沒多久,御道外百姓迴避,是皇帝謁陵歸來。煙塵細細地捲起,紫顏與長生匍匐在地,遠望繁麗耀目的杏黃飄過。龍旗豹尾、銷金麾仗、紫翠芝蓋一路鋪陳過去,刺得人心眼皆痛。護衛鐵騎的踏馬聲如轟隆雷鳴,尋常百姓聽了心膽皆裂,哪裡還敢動彈。

長生偷偷抬起了身,黑壓壓的頭顱如螻蟻爬滿御道兩邊,他想起多年前在山林裡的那一幕。翻天覆地的轉折,源自這金燦燦的顏色,輕一揮手,人命碾碎成塵。

紫顏伸手在他背上輕按,引他彎下身來,以免失儀犯禁。長生在低頭的剎那解脫地想,他與那抹顏色終是天壤之別,無須再有任何縈繫。

等鑾儀衛鹵簿的冠蓋輿馬護送皇帝入宮後,皇城外的市井又恢復鼎沸景象。紫顏尋回車駕,與長生一起坐了,避開了外面的喧鬧。

長生神志恍惚地想心事,紫顏凝視他良久,忽然問:“長生,你怕不怕見當初害你的女子?”

在搖曳的車上,驀地聽到這一句,如車輪馳過一個坎,猛然一驚。長生望了紫顏,少爺目如秋水,這平靜感染了他,猶疑間他說道:“有少爺在,就不怕。”

紫顏沉吟道:“好,終須過這一關。”長生心神搖簇,像是心頭刺入了一根針,微小卻尖銳的疼痛慢慢自傷口蔓延開來。

馬車踏過城外枯草,踏過野地菊花,轉過幾處山頭,慢慢地在一座莊院前緩了車駕。那時正午的陽光隱匿在烏雲之後,陰沉的天空下四野俱靜。長生掀開簾看了,幾畝菜畦之地,雞鳴狗吠,一種遠離塵世的安詳。

紫顏牽他的手往青瓦白牆的莊院裡走。

長生小心地張望,來往的婦人都有幾分姿色,唯獨年紀不小,像是高門大戶的貴婦。她們不避外人,對了紫顏巧笑了行禮,令他更添疑慮。走到一處雕飾巧麗的花門前,紫顏停了步,隔了蓮瓣花窗往內探望。

長生也湊過來,不多時,瞧見了一個人。

她穿一身鑲印金彩繪薔薇花邊廣袖羅女袍,束了雙鶴穿雲綾地鸞帶,一雙絲履如踏煙塵,慢慢地從陰影處走來。

“是她!”神仙般的女子,她沒有衰老的跡象,唯獨眉目間沒有了當初的明媚。

她的心已經死在多年前。從宮中出走之後,她是尋常的美豔女子,得不到天家垂顧,再美也落入泥塵。

聽到長生的聲音,那冶豔不可方物的女子身形一滯,蓮步緩移,飄然出了花門。

“是你……”長生用手指她,剛凝聚回來的精氣又快被抽空了去,“你是害我的那個人!”

那女人精緻的玉龐湊攏過來,輕輕呵氣道:“你說什麼?”

長生渾身顫抖,用盡全身力氣叫道:“你……你給我洗了臉,我就……”他張開十指遮住了臉。他恨她,可他想不出該如何罵她,無論對她做什麼都抵償不了她的錯。長生只覺悲酸,對了她一張如花笑靨無聲地流下淚來。

那女子咯咯地笑,彷彿想起什麼,從浮光掠影中打撈起片斷過往。

“你是當年那孩子?居然活著?沒捨得殺你是我好心。太后把你丟了,你還能活下來,命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