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來。
狗叫了,它們比人更快地知道了嚴肅的儀式已經結束。小狗們又開始追逐嬉鬧,情狗們又開始碰鼻子舔毛,熟狗們又開始彼此問好,生狗們又開始互相致意,亂紛紛,鬧哄哄的。
部落的頭人和管家們很快離開了那裡。接著人散了,狗也散了。行刑臺前,一片曠古的寧靜。禿鷲在空中盤旋,越旋越低,剛落下,就來了一群雪狼。禿鷲和雪狼都很失望,它們在行刑臺上什麼也沒有找到。
正在失望的時候,禿鷲和雪狼看到從迷濛的草色嵐光裡走來一個人。這個人頭上盤著粗辮子,辮子上綴著毒絲帶和巨大的琥珀球,琥珀球上雕刻著羅剎女神蛙頭血眼的半身像。他身穿大紅氆氌袍,扎著綴有一串兒牛骨鬼卒骷髏頭的熊皮閻羅帶,胸前掛著一面有墓葬主造型的鏡子,走起路來閃閃發亮。禿鷲和雪狼一見他,就像見了活閻羅,掉頭就走,能飛的趕快飛遠了,能跑的迅速跑掉了。
碉房山歪歪斜斜的路上,父親和梅朵拉姆被眼鏡李尼瑪攔住了。李尼瑪說:“白主任要你們去一下。”父親說:“等一會兒我會去找他的,我先去藏醫尕宇陀那兒包紮一下手。”李尼瑪指著梅朵拉姆說:“就讓她給你包紮吧,你不去,我給白主任怎麼交代?白主任都氣癱了。”說著埋怨地瞪了一眼梅朵拉姆。
梅朵拉姆不理他,轉身朝尼瑪爺爺家走去,突然看到不遠處的一座碉房後面光脊樑的巴俄秋珠正在探頭探腦,便停下來喊了一聲,想讓他幫她去拿藥箱。巴俄秋珠朝她跑來,突然意識到自己還赤著腳,還沒有穿上靴子,又拐了個彎兒,倏忽一閃不見了。梅朵拉姆尋思,真是有些古怪,這個小男孩,不知道他心裡想什麼呢。
父親跟著李尼瑪來到了工作委員會的牛糞碉房裡。白主任白瑪烏金正躺在床上呼呼吹氣,一見他就忽地坐了起來,鐵青著臉吼道:“你給我回去,今天就回去,如果你不回去,就請你告訴草原上的人,你不是漢人,更不是西結古工作委員會的人,免得人家把賬算到我們頭上。”
父親笑了,非常得意的樣子,好像他剛剛從一場勝利了的遊戲中下來。他爽快地說:“好,我明天就去說,我是一個藏民,是一個上阿媽草原的藏民,我帶著七個孩子和岡日森格來到了這裡,這裡是美麗的西結古草原。”
白主任氣得一仰身又躺下了,還沒有躺穩,又詐屍一樣躬起了腰,對李尼瑪吼道:“張冬梅呢?”李尼瑪愣怔著,好像他壓根不知道張冬梅是誰。白主任又吼了一聲:“梅朵拉姆呢?”李尼瑪有點緊張,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父親不懷好意地說:“她拿藥箱去了,就來給你治病,李尼瑪說你氣成癱子了。”
這時梅朵拉姆走了進來,不敢看白主任似的低著頭,開啟藥箱,給父親包紮那隻他自己砍傷的左手,突然笑了,說:“你挺會砍的,血流了那麼多,但傷口並不深。”父親說:“我自己的手我能使勁砍?”梅朵拉姆說:“對了,我問你,你當時為什麼不砍我的手?”父親說:“捨不得,要是李尼瑪的手,我一定砍下來。”說著哈哈大笑。
包紮好了傷口,父親就要離去。白主任白瑪烏金喘了一口氣說:“你們把我氣死了,都給我坐下,我有話給你們說。”父親說:“可是我餓了。”
一進入西結古寺,十幾個鐵棒喇嘛和所有的寺院狗就散去了。藏扎西揹著岡日森格來到父親居住的僧舍,把它和大黑獒那日放在了一起,然後就去丹增活佛跟前覆命。他跪在丹增活佛面前,悲傷地說:“神聖的佛爺,使命已經完成了,我該走了。”丹增活佛說:“你是說你要離開寺院嗎?不要這麼著急,你先回到你的住處去,等一會兒我叫你。”藏扎西又去找到藏醫尕宇陀,憂急萬分地說:“仁慈的藥王喇嘛,快去救命啊,雪山獅子不行了。”藏醫尕宇陀說:“你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他們真的會砍了你的手嗎?常常唸誦大醫王佛的法號東方藥師琉璃光如來吧,它會解除你心靈和肉體的所有痛苦。”藏扎西虔誠地答應著,磕了一個頭,轉身走了。
等藏醫尕宇陀來到父親居住的僧舍時,丹增活佛已經果斷地做出了這樣的決定:派人把七個上阿媽的孩子和昏迷不醒的岡日森格以及奄奄一息的大黑獒那日背到“日朝巴”(雪山裡的修行人)修行的昂拉雪山密靈洞裡藏起來。這在他有兩種考慮:一是七個上阿媽的孩子和岡日森格必須得到保護,不能讓他們再落到部落人的手裡;二是大黑獒那日和岡日森格都有重傷在身,必須由藏醫尕宇陀治療。如果它們兩個不在一起,尕宇陀就會在西結古寺和密靈洞之間來回奔走。怕的不是天天奔走的辛苦,而是被人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