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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之前,天上的七仙女,就來到犁木街,與董永兩心相許,以一縷青絲,作為愛情信物;託付對方,順便帶來了繅絲織繡的靈氣。若干年後,許多善男信女,在仙女留下的絹綾布帛上,剪下自己的頭髮,以發代絲,施針度線,刺繡佛像,表達自已的虔敬。範亦仙捋捋自已頭上三七開的烏髮,想道,這根根髮絲受之於父母,是人體生命的精華,用它繡制畫軸,彌足珍貴呢!

那繡娘肚子裡也有墨水,向范家姐妹講解發繡特點。發繡又稱畫繡,有別於蘇、粵、湘、蜀四大名繡,它專繡書畫作品,常以宋元名畫中山水、花鳥、人物為摹本,用複雜多變的針法繡制,以針代筆,以線代墨,畫繡結合,勾畫暈染。髮絲具有彈性,不可再掰,使用短針記針時,採用疏密針腳,補色套色,讓繡面明暗起來,這是它的獨特之處。

繡娘娓娓道來,聲音嬌脆柔美,范家姐妹只是點頭頷首。繡娘站起身子,撫著範亦仙的肩膀,笑道:“小妹子,你小小年紀,也想學發繡呃?”

周圍一陣鬨笑,範錦熙說道:“繡娘妹子呃,他可是我倷范家的小夥頭兒呢。”

繡娘張嘴吃驚道:“啊哎哎,乖乖隆的咚!這麼標緻的小夥,我還是頭一回見到呢,他也歡喜繡花呀?”

範亦仙臉色通紅,擠出人群,跑到屋簷下,又回過頭來,朝那個仙女般的繡娘張望。

那繡女一定是仙女了,她在范家傳授發繡技藝後,便無影無蹤,再也沒有走入丹桂巷。範亦仙纏著姆媽,要去找繡娘姐姐,喬小玉陪著寶貝兒子,到城西犁木街尋覓幾趟,街坊鄰里紛紛議論,那繡娘受到豪強逼迫,前幾日舉家遷徙,不知去向了。

這時正值仲春,街河兩側的花卉和人的情懷,都伴著時令有些老去。那個容易令人傷感的黃昏,春天擠著飽滿的淚囊,拋灑出煙霧般的細雨。範亦仙仰起頭,眼神恍惚,朝天上幾朵浮雲張望,突然垂下頭,扭腰跺腳,嚎啕大哭。那個繡娘姐姐,一定是神仙下凡,現在回到天上去了。喬小玉撐起油紙傘,擋去陰霾的天空,勸慰兒子:“乖乖肉呃,不哭不哭,等你長大,姆媽作主,給你找個繡娘一樣漂亮的姐姐!”

民國年間的範亦仙,就這樣帶著對美麗繡娘深深的眷念,沉溺於犁木街的發繡經絡裡,一發不可收拾。他是范家大院的寵兒,從小生長在姆媽和姐姐們的脂粉堆裡,錦衣玉冠,鐘鳴鼎食,范家大院的女性,如眾星捧月,圍攏在他身邊。深吟淺唱,描畫運針,似乎是他生活的全部。他的日子,便過得有點顛顛倒倒,異異怪怪。

8

痴迷於某種藝術的人,有時想法十分偏執,範亦仙不怕人家議論,他有他的喜好,他過他的日子。在怡明大戲院後臺卸下行頭,他顯得十分亢奮,踩著散場的鼓點,急惶惶地邁著碎步,撩起青色長衫,走出門廊,沿著傍河小道,向城西犁木街走去。他喜歡在夜色降臨時辰,到這塊土地上游走,在街巷的脈絡、溪河的紋理中,尋找線條的靈韻、發繡的針腳。說話間,他已經踏上高聳的青磚古道,這條連線丹桂巷和犁木街的三里路,馱著一道月光,從海大口延綿遠去,連線向遙遠的唐宋時光。它的路基,砌建在當年范仲淹修築的范公堤上,這就使它佔據著海亭城歷史據高點,情意綿綿地把握人間古遠動脈,吸引人們,沿著千年路徑,到遙遠時光去尋遊歇腳。

現在,範亦仙站在高聳的路基上,回首望去,那座他所棲身的城池,端坐在夕陽裡的下河邊緣,堤埂田畦上,綠格子串起縱橫經緯,蜿蜒街河間,青石板劃出舊日線條,恰似古人用發繡的絲絲縷縷,把古典色彩,悠長線條,遙遠心緒,有模有樣地勾描在絹綾上,織成一幅浸漬古老斑點的風景繡面。

一彎冷月,從東邊冉冉升起,陪伴著範亦仙歪歪扭扭向前走去。晏溪河上,帶著水腥氣的河風吹來,把青灰路面吹得玄幻莫測。範亦仙哈出一口熱氣,單薄的長衫,在夜風撫拂下飄逸起來,猶如崑劇舞臺上的仙子。周圍高高低低的馬頭牆,象歲月塗抹上的老字畫,許多青黛的顏色,抖落在黑黝黝的夜色中,又在河風吹拂下,有模有樣地晃動起來。範亦仙拍拍腦勺子,這些不就是自已捏摩著髮絲,在絹綾上摸索勾畫,在街河間尋覓探求的線條色彩嗎?

範亦仙感到頭腦裡一陣清明,一幀幀發繡畫面,隱隱約約在眼前浮動,他打了個寒噤,鋥亮的尖頭皮鞋,在石板路上跺了幾下,發出咚咚的響聲,象書場戲院門廊裡,傳出的沉悶鼓點。他稀里湖塗地哼出兩句皮黃,手指頭似乎有些感覺,拇指和食指捻動著,象捻動著一根繡花針,一邊捻動,一邊順著青灰路面,拐彎抹角,上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