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一下自家的小夥,哈哈,到底長得什哩樣子。
範天行的身後,堂屋東廂房裡哭聲漸漸大起來,範張氏一邊哭,一邊喊道:“爹爹——爹爹,你醒醒呃,你說話啊——”
想起那年庭院裡的喧鬧,範天行嘴角浮動著莫名的紋理,抽搐了幾下。當初早也盼晚也盼,盼來個小夥傳宗接代,承繼產業。轉眼一眨,兒子已經十六歲,範一心已經叫了範亦仙,是該學學糧行生意了,可不曉得怎呃弄的,這小夥卻成天跟著女眷們,捻針繡花,佯花唱曲的,一副娘娘腔。想起來,也怪自家,當初因為伢兒小,樂得讓他跟著女將後頭混,把小夥當成玩具,不曾想他卻上了癮——他心緒不寧地捧著水煙*,在庭院光影裡徘徊,望望空蕩蕩的庭院,身上打了個寒噤。
這時,前頭庭院裡,有一圈光暈移動過來。大女婿範晨瑞提著玻璃風燈,朝後進庭院走著,遠遠地喊道:“拜拜,你還不曾歇息啊?”範天行抬頭答應道:“嗯哪——”範晨瑞又說;“晚上天涼,您要多加點衣裳,今朝睡不著,來陪陪您老。”
一老一小的話音,在空蕩蕩的大院裡迴響,範天行心上感到一陣暖意。他慈愛地望望面前的女婿,他是三十多年前,范家從茅缸上撿拾回來的棄嬰。那是個寒風乍起的清晨,範天行早上起床,去茅缸解手,一腳踢到個軟乎乎的物件,藉著天光低頭看去,卻是一個裹在襁褓中白白胖胖的嬰兒,肚子兜著一塊綢緞布料,仰在地上一聲不吭。想想也是作孽呃,一個小小的肉團,被撂在茅缸邊,在砭人的寒風中,四腳拉扒地仰躺在地上。看那包裹的綢緞物件,料摸也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失身懷孕,怕被人恥笑,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繡禪》第二章(5)
範天行抱起棄嬰,扒開緞子一看,還是個小夥頭兒,襠下的小老子,還翹得老高呢。他憐愛地撥拉一下嬰兒的小老子,倒忘了進茅缸蹲坑,抱著棄嬰就往家跑。唐欣芝正倚在床上,給大丫頭範錦熙餵奶,看到範天行手上的嬰兒,又驚又喜,說道:“這是哪家女人,做出下作事情,又怕人酸嘴,就沒得良心了。”乘著奶水旺,她抱過棄嬰,一頭一個,餵養起兩個伢兒。
從此,範天行對待棄嬰如同已出,把他當作自家的小夥養著。因為是早更頭在茅房撿拾的,便給他取名叫範晨瑞,有點早晨送吉祥的意思。小夥漸漸長大,生得龍眉鳳眼,兩腮圓潤,為人端端正正,老老實實,十分討喜。長到十七歲,那辰光正好範天行接二連三養了幾個丫頭,范家老爺子範同和動了心思,指派兒子招他為婿,指望著將來幫助撐持門面。現在看來,老爺子看人還是準的。范家也照樣請出三媒六證,滿心滿意地為範晨瑞和範錦熙辦了婚事。現在,他的丫頭範梅影,已經和孃舅範亦仙一樣大了,一天養的嘛。想到這裡,範天行心裡一陣歡喜。他抬起頭,對女婿說:“晨瑞呃,這早晚了,她倷出去看戲的人,怎呃還不曾回頭啊?”
怡明大戲院裡,喬小玉和范家姐妹,正在急惶惶地尋找範亦仙,臺上臺下,場裡場外,卻不見範亦仙的影子。喬小玉一跺腳,她曉得,寶貝兒子過了戲癮,在興致頭上;又到犁木街彎彎曲曲的路橋邊,尋找發繡針法脈絡去了。那兒有仙鶴銜梭相助仙女織絹的鶴落侖,有仙女養蠶抽絲的桑家溝,有仙女漂洗絲線的繅絲井。每逢七夕,她也和范家姐妹一起,去犁木街乞巧,燒香禱告,向仙女乞求勾描發繡的巧手。現在,兒子也象發了痴,時常神魂顛倒地往犁木街上跑。喬小玉坐回貴賓席裡,重重地嘆了口氣。
範亦仙是在十歲光景,開始在繃架前拿起繡針的。那是一個春雨瀟瀟的下午,姐妹們簇擁在中廳闊大的隔扇前,等待著犁木街上的繡娘。不一會,姆媽陪著繡娘,嫋嫋婷婷地從月亮門裡飄出來。那繡娘長辮垂胸,杏臉桃腮,明眸秀眉,範亦仙曉得犁木街上董永七仙女的傳說,這時眨眨眼睛,莫不是哪位仙女,穿越塵煙,來到范家?
那繡娘目光越過紅油紙傘邊垂落下來的雨簾,棲息在範亦仙精緻的面頰上,愣怔了一會,然後在廳屋裡開啟發繡繃架,從藍花布包裡,捧出一綹髮絲,拈針穿絲,在絹面畫幅上飛針走線。細如蚊睫髮絲,在繡娘手中上下飛動,范家姐妹,圍著繡娘,看她展示滾施纏接、切平套扣幾十種針法。歷時半個月,繡娘完成一幅發繡《蘆塘鴛鴦圖》,繡面上細緻縝密、勻稱平順、堪稱天下絕品。和姐姐們一起擠在繃架前的範亦仙,心中一陣歡呼,自已的魂魄,似乎已經牽連到繡孃的纖手之下。
少年範亦仙,天資聰穎,他聽私塾老師講過,在祖先出任海亭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