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聞言,便咯咯咯一陣嬌笑,半響復又笑道:“將軍夫人當真有氣量。若是我嫁了周郎這樣的人,是日日夜夜都要看在身邊才放心的。”言罷,又拿眼角去瞄他的臉。
他知道她心裡所想,擱下茶杯,握了她的手道:“若你家裡還有父母兄弟可以投靠,我便助你離了這裡,如何?”
她知道他家門楣高,以自己的出身,是沒有希望能進他的門的,但從他口中這般說出來,心還是往下沉了沉,忙低下頭,不叫他看到自己的臉色,幽幽道:“我從前也說過的,難道周郎忘記了?我從記事起便在這鴛鴦樓裡了,從前的媽媽姓朱,我便是朱牡丹,如今的鴛鴦姐姐姓李,我便是李牡丹。這世上哪裡還有什麼親人?叫我孤身一人,無依無靠,即便離了這裡,卻又如何過得下去?”
他也並未忘記,只是見了她眉心的那粒痣,便忍不住又想再問一次,情知她會如此說,心裡還是不由覺得失望。兩人都在心裡悄悄地嘆了口氣。
一時間兩人都無言語,只默默坐著。牡丹覺得好生無趣,兩人相識至今,也不過才三兩個月,若像那些平常沒有見識的女子一般恃寵而驕,一時失了分寸,他以後若再不踏足牡丹樓,倒要得不償失了。若他還能想得起她,時常過來看看她,便也夠了。也只能如此了。
不知不覺間,天色已暗,門外婢女輕輕叩門,便有兩個婆子用托盤端進來時鮮瓜果並點心。牡丹皺眉道:“怎麼好半天才送來?”
走在前頭的婆子怕牡丹怪罪,忙放下東西,陪笑道:“姑娘不知道,我們灶房眼下正一團亂。王大廚發了癲,又哭又笑又鬧,眾人忙著去看熱鬧,又要給他請大夫。統共沒幾個人,這裡也要東西,那裡也要東西。我們別的都不管,先將姑娘要的瓜果備齊了。”
牡丹奇道:“王大廚怎麼好好地發了癲?”
那婆子素日就是個話多的,見牡丹發問,便眉飛色舞,一一道與她聽:“大約是因為灶房跑了兩個人,王大廚一時傷心過度,就發了瘋——”才說到這裡,眾人皆“咦——”
這婆子越發得了意,手舞足蹈道:“跑了的兩個人本來在灶房裡一個燒火,一個洗碗,也就才來了一個月。醜的那個叫阿桑,模樣兒俊俏的那個叫小寶,王大廚平時對那個小寶多有照顧。她今日來告了一天的假,王大廚放心不下,便親手做了些吃食,送到她們的下處去,到了那裡一看——”婆子講到熱鬧處,兩手一拍,“啪”地一聲響,“小寶阿桑兩個連同她們的衣裳包裹都不見了。王大廚便對著一個帕子傷心又哭又喊,哭得狠了,又中了暑。他太胖,眾人也搬他不動,眼下正在灶房裡躺著呢。”
第15章 莫家阿寶(十五)
牡丹便笑嘆道:“想不到王大廚竟是個痴情種子。”
那婆子暗暗撇了撇嘴,道:“那個模樣俊俏的小寶說話行事原也不像是幹粗活的,倒像是落難的富家小姐,怕是吃不下苦,跑也就跑了,奇就奇在過兩日便要發工錢了,她兩個今日卻跑掉了!跟自己的銀錢過不去,白白做了一個月的活,姑娘你說她兩個傻不傻?”
一個婢女道:“想來她大約是有什麼苦衷吧?”
另一個婢女便也過來插話道:“前些日子灶房人手不夠時,她也來傳過菜。姑娘還賞過她錢呢。”
一個一直縮在後頭的婆子便也道:“我看那小寶的言談舉止,也不像是窮苦人家出身,她兩個以姐妹相稱,長得卻絲毫不像一個爹孃養出來的。洗碗的那個阿桑年長些,卻處處看小寶的臉色行事;看她們素日那鬼鬼祟祟的樣子,倒像是來尋訪什麼人似的,人既找不著,自然就跑了。”
剛剛說話的婢女點頭道:“是了。那個叫阿桑的也曾向我打聽過此處可有此前獲罪被髮賣來的姓莫的姑娘。我們這裡獲罪被髮賣來的人這陣子倒是多,從前姓什麼倒是弄不清。”
眾人嘰嘰喳喳說到熱鬧處,牡丹偷眼瞥見錦延正低了頭瞧自己手中的茶杯,一隻手曲起手指輕叩桌面,面上半笑不笑。
待人都退下後,錦延趨步至門口,喚來侍衛,低聲吩咐幾句話,兩個侍衛忙忙領命去了。牡丹見狀,問道:“周郎何事?”
錦延笑笑,道:“突然想起還有一件小事尚未了結而已。”
阿寶與桑果俱疲憊不堪;待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了,兩個人忙慌亂梳理了一番,將包袱裡的乾糧取出胡亂吃下;又去附近的雜貨鋪子裡買了些香燭紙錢,方才往莫府去。
不過才幾個月,莫府已是荒涼不堪,一片寂然,大門兩邊的牆邊瘋長了許多半人深的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