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並且也說不到“白”,正和作者的年紀一樣,是“青”的,而竟被禁錮在郵局裡。黎錦明先生早有來信,說送我《烈火集》〔7〕,一本是託書局寄的,怕他們忘記,自己又寄了一本。但至今已將半年,一本也沒有到。我想,十之九都被沒收了,因為火色既“赤”,而況又“烈”乎,當然通不過的。
《語絲》一三二期寄到我這裡的時候是出版後約六星期,封皮上寫著兩個綠色大字道:“扣留”,另外還有檢查機關的印記和封條。開啟看時,裡面是《猓猓人的創世記》,《無題》,《寂寞札記》,《撒園荽》,《蘇曼殊及其友人》,都不像會犯禁。我便看《來函照登》,是講“情死”“情殺”的,不要緊,目下還不管這些事。只有《閒話拾遺》了。這一期特別少,共只兩條。一是講日本的,大約也還不至於犯禁。一是說來信告訴“清黨”的殘暴手段的,《語絲》此刻不想登。莫非因為這一條麼?但不登何以又不行呢?莫明其妙。然而何以“扣留”而又放行了呢?也莫明其妙。
這莫明其妙的根源,我以為在於檢查的人員。
中國近來一有事,首先就檢查郵電。這檢查的人員,有的是團長或區長,關於論文詩歌之類,我覺得我們不必和他多談。但即使是讀書人,其實還是一樣的說不明白,尤其是在所謂革命的地方。直截痛快的革命訓練弄慣了,將所有革命精神提起,如油的浮在水面一般,然而顧不及增加營養。所以,先前是刊物的封面上畫一個工人,手捏鐵鏟或鶴嘴鍬,文中有“革命!革命!”“打倒!打倒!”者,一帆風順,算是好的。現在是要畫一個少年軍人拿旗騎在馬上,裡面“嚴辦!嚴辦!”〔8〕這才庶幾免於罪戾。至於什麼“諷刺”,“幽默”,“反語”,“閒談”等類,實在還是格不相入。從格不相入,而成為視之懵然,結果即不免有些弄得亂七八糟,誰也莫明其妙。
還有一層,是終日檢查刊物,不久就會頭昏眼花,於是討厭,於是生氣,於是覺得刊物大抵可惡——尤其是不容易瞭然的——而非嚴辦不可。我記得書籍不切邊,我也是作俑者之一,當時實在是沒有什麼惡意的。後來看見方傳宗先生的通訊(見本《絲》一二九),竟說得要毛邊裝訂的人有如此可惡〔9〕,不覺滿肚子冤屈。但仔細一想,方先生似乎是圖書館員,那麼,要他老是裁那並不感到興趣的毛邊書,終於不免生氣而大罵毛邊黨,正是毫不足怪的事。檢查員也同此例,久而久之,就要發火,開初或者看得詳細點,但後來總不免《烈火集》也可怕,《君山》也可疑,——只剩了一條最穩當的路:扣留。
兩個月前罷,看見報上記著某郵局因為扣下的刊物太多,無處存放了,一律焚燬。我那時實在感到心痛,彷彿內中很有幾本是我的東西似的。嗚呼哀哉!我的《烈火集》呵。我的《西遊記傳奇》呵。我的……。
附帶還要說幾句關於毛邊的牢騷。我先前在北京參與印書的時候,自己暗暗地定下了三樣無關緊要的小改革,來試一試。一,是首頁的書名和著者的題字,打破對稱式;二,是每篇的第一行之前,留下幾行空白;三,就是毛邊。現在的結果,第一件已經有恢復香爐燭臺式的了;第二件有時無論怎樣叮囑,而臨印的時候,工人終於將第一行的字移到紙邊,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使你無可挽救;第三件被攻擊最早,不久我便有條件的降伏了。與李老闆〔10〕約:別的不管,只是我的譯著,必須堅持毛邊到底!但是,今竟如何?老闆送給我的五部或十部,至今還確是毛邊。不過在書鋪裡,我卻發見了毫無“毛”氣,四面光滑的《彷徨》之類。歸根結蒂,他們都將徹底的勝利。所以說我想改革社會,或者和改革社會有關,那是完全冤枉的,我早已瘟頭瘟腦,躺在板床上吸菸卷——綵鳳牌——了。
言歸正傳。刊物的暫時要碰釘子,也不但遇到檢查員,我恐怕便是讀書的青年,也還是一樣。先已說過,革命地方的文字,是要直截痛快,“革命!革命!”的,這才是“革命文學”。我曾經看見一種期刊上登載一篇文章,後有作者的附白,說這一篇沒有談及革命,對不起讀者,對不起對不起。
〔11〕但自從“清黨”以後,這“直截痛快”以外,卻又增添了一種神經過敏。“命”自然還是要革的,然而又不宜太革,太革便近於過激,過激便近於共產黨,變了“反革命”了。所以現在的“革命文學”,是在頑固這一種反革命和共產黨這一種反革命之間。
於是又發生了問題,便是“革命文學”站在這兩種危險物之間,如何保持她的純正——正宗。這勢必至於必須防止近於赤化的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