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青青說話間,崔澤緊皺眉關,俯看山下。
他幾乎是瞬間意識到,他走不了。
他一走,北羌便會攻上來。
眼下的青州軍馬已跑乏,難以短時機動,不可再分兵。
雲青青據著馬。
她側頭細望他一眼。
“你不打算走,對嗎?”
崔澤踱了兩步,而後又站定。
“我賭傅玉同並非真有意強佔官署府庫。”
“他是想逼我分兵,逼我戰敗。”
“只有我敗,他才能以我為藉口動亂朝堂。”
雲青青輕拉韁繩,策馬轉身。
她也望向在山下駐紮的北羌鐵騎。
“可如果你賭輸了,怎麼辦?”
“短了後援,那些北羌鐵騎夠讓你們全軍覆沒。”
崔澤牽起雲青青騎著的馬的韁繩。
他將她送回來時的方向。
崔澤的雙唇微微開啟又合上。
他只說:“如果我輸了,那我就當青州的罪人。”
“我埋骨在這,生生世世鎮守雁歸山。”
雲青青的耳畔,穿過風。
她抿了抿唇,問崔澤:
“若此為罪,怎歸罪於你的身上?”
崔澤眉頭微沉,眼中滾過一道晦暗的光。
“你剛剛那樣子,我在很多人臉上見過。”
“我差點以為你會問我值不值得。”
“沒想到你會問我,為何歸罪於我。”
雲青青坐在馬上,連人帶馬立在蕭蕭風中。
“我不必問你值不值得。”
“因為我覺得不值得。”
“我只是覺得,不值得的事你做了這麼多。”
“你已經做了這麼多,憑什麼歸罪於你,而不是怪他們。”
雲青青說的他們是青州城中的傅玉同。
亦是含元殿中的光啟帝。
崔澤替雲青青順了順馬頭的鬃毛。
“我亦無奈,世道如此。”
“以後這種話,你別在別人面前說。”
崔澤拍了下馬屁股,讓馬跑起來,送雲青青遠去。
雲青青策馬奔出數步,突然駐馬回頭。
她喚:“崔澤!”
崔澤不解地望向她。
“還有什麼事嗎?”
雲青青迎著風,散出一番話。
“我是前朝遺孤。”
“這種話我說與不說,昭國都不當我是昭國人。”
“所以我一個外人看,你為了昭國,就是不值得。”
雲青青說罷,獨留崔澤一人在風中。
她策馬狂奔。
不一會兒就消失在山澗中。
崔澤犯著迷糊回到支起的營帳裡。
營帳中,他脫下頭盔。
腦子裡雲青青的那番話還沒散去。
對著啃餅的王秀,他犯著暈乎,道:
“王將軍,你……你知不知……”
王秀啃下一口硬得硌牙的硬餅子,兩側大牙跟刨花似的磨。
“我?”
“我什麼?”
“林帥你不要支支吾吾,婆婆媽媽的。”
崔澤捧著頭盔,更含糊的:
“你知不知道雲醫女的……身世?”
王秀在嘴裡憋出點唾沫,和著那木屑似的餅碎吞下。
“知道,前朝遺孤。”
“整個青州城都知道。”
“她不避諱這個,我們也不避諱。”
“青州難得一個治病救人的好大夫。”
崔澤捧著頭盔,左走不是右走不是。
最後一屁股在王秀旁的小馬紮上坐下。
“但云醫女說,她在昭國是外人。”
說出這句話來,崔澤心裡亂成一團。
他心裡亂成一團的線扯不出線頭。
王秀邊拿舌頭尖舔後槽牙泥堆似的餅渣,邊斜眼睨崔澤。
“林帥擔心雲醫女對青州失望會倒戈?”
“畢竟前朝王室有一支嫁到了北羌。”
若只有這一股擔憂,崔澤心裡怎會亂成一團麻。
“不止,這事若青州城人人皆知。”
“傅玉同豈不會拿來做文章?”
王秀聞言也眉頭一皺,撓起下巴上冒出來的胡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