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明鈺頓了頓,垂眼看著跟前那盞茶,沒有說話。
皇帝抬眉一笑,眉目疏朗,神儀清俊,抿了一口手中的熱茶,淡淡道:“好了,如今也算是各得其所,皆大歡喜的好事。怎地還擺這張臉?”
確實是皆大歡喜的好事。雖說開頭不好,可如今鄭娥身世大白,再不必瞞著旁人;齊王解了心結,不會再苦苦惦念舊仇……可蕭明鈺卻著實是歡喜不起來,他只要一想起自己當時看見的滿地鮮血還有那一路上的擔驚受怕,便覺得心裡沉沉的。
皇帝原也只是打算把兒子叫來,說開事情,開解開解,見他此時仍舊沒有想通,便伸手拍了拍蕭明鈺的肩頭:“朕也很喜歡阿娥,視她如女兒一般。可有時候,真到了關鍵時候,私情與大局總也要分得清楚。”他頓了頓,緩緩舉例道,“……就像是你長兄,朕何嘗不愛他,不想日日見他?可他如今還在黔州。”
蕭明鈺垂下眼睫,遮住了眼中沉沉的神色。
皇帝便也沒再多說,只是道:“行了,回去吧。朕叫你來原就是怕你心思重,胡思亂想,這才特意與你說個清楚。阿娥此回也受了驚,你也趕緊回去吧,這幾日便在府中好好陪陪她。”
蕭明鈺聞言便也點了點頭,應道:“兒臣明白了。”
皇帝看了他一眼,頗有些意味深長,淡淡的道:“你一貫最是聰慧懂事,有些事情,想來朕便是不說,你心裡也明白。上回那本《管子》,你若得閒也多翻一翻。”
蕭明鈺起身來,恭恭敬敬的應了一聲“是”。他此時不知怎的,重又想起當初在《管子》裡曾看過的那句話“然而,天不為一物在其時,明君聖人亦不為一人枉其法。天行其所行而萬物被其利,聖人亦行其所行而百姓被其利。是故萬物均、既誇眾百姓平矣。”
“天不為一物在其時,明君聖人亦不為一人枉其法。”
從廢太子那一日起,皇帝想要告訴他的便是這句話嗎?
蕭明鈺心念一轉,從甘露殿出來的時候已是微微沉了臉,也沒了與黃順等人多說的念頭,直接回了魏王府。一直等到他到了自己的房門外,這才回過神來,微微緩了緩神,轉頭去問邊上伺候的人:“王妃還睡著?”
“是。”應聲的乃是竇嬤嬤,她有些忐忑的開口請示道,“老奴正想著是不是要叫王妃起來?再過一會兒,約莫就是要吃晚膳了。”
“不必了,王妃這幾日大約也沒睡好,再讓她睡一會兒就好了。晚膳遲些也無事……”蕭明鈺推開門,看到簾幔後面那隱約的身影,面容已然緩和,就連語調也不知不覺間柔和了下來,“你們都下去吧。”
邊上的宮人嬤嬤們也都依言退了下去。蕭明鈺輕輕的抬步往裡頭,然後小心翼翼的掀開床帳,果是見著正睡得香甜的鄭娥。適才那些塞滿了心頭的冰冷與煩悶不知不覺間便已散開,滿心只有淡淡的歡喜,彷彿只要看著她便覺得說不出的喜歡。
蕭明鈺瞧了幾眼,先前的睏意重又湧了上來,他想了想便自力更生的脫了外衣,輕手輕腳的上了床榻。
隔了這麼多天,終於又回了魏王府,終於又上了自家的床,又抱上了自家王妃。那種久違的愜意與滿足感忽然也跟著從心底裡冒了出來,蕭明鈺閉上眼睛,隔著被子抱住枕邊的人,輕輕蹭了蹭柔軟的錦被,居然很快便睡了過去。
第98章
就在魏王府小夫妻相枕而眠的時候; 甘露殿裡的皇帝卻不得不接見了緊隨著魏王腳步而來的齊王。
對著蕭明鈺這個兒子,皇帝大概還能擺擺架子; 對著齊王他卻多少還是有些不自在的。其實; 皇帝心裡也很清楚:自己這個二哥確實是個難得的好人,只是他的缺點也很明白——他總是把感情看得太重,難免為感情所累。先時鄭氏的事情便是如此; 就連李簡和鄭娥的事也是如此。
齊王一貫少入宮,太后過世之後來得便更少了; 皇帝心裡頭對著自己這位二哥難免有些愧疚,平日裡也多是能不打攪便不去打攪。所以; 齊王難得入宮一回,甘露殿左右服侍之人行止之間都很是小心,就連說話時都是恭恭敬敬的垂著頭; 前頭那掀簾的宮人抓著簾幔的手指尖都緊張的微微泛白。
齊王都看在眼裡,心裡不覺苦笑:想來; 這麼些年過去; 在這些宮人眼裡他早已是個脾氣古怪的臭老頭了?是啊; 都已經這麼多年了; 就連四郎那小子都已經長那麼大,娶媳婦了; 說不得再過些時日都要有孩子了……齊王這般思忖著; 不覺生出許多難以言說的、複雜的唏噓來,一時之間頗有些滄海桑田,物是人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