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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部分

也是一種引誘的力量,他盼望能因常去閒談而得到某種的收穫。

他又到了冠家。大赤包的退還他四十元錢,使他驚異,興奮,感激。他沒法不表示一點謝意,所以出去給招弟們買來半斤花生米。

他不敢再打牌。甘心作奴隸的人是不會豪放的;敢一擲千金的人必不肯由敵人手下乞求一塊昭和糖吃。他想和曉荷商議商議,怎樣給祁家報告。可是,坐了好久,他始終沒敢提出那回事。他怕冠家搶了他的秘密去!他佩服冠曉荷,也就更嫉妒冠曉荷。他的妒心使他不能和任何人合作。也正因為這個,他的心中才沒有親疏之分!他沒有中國朋友,也不認日本人作敵人。

他把秘密原封的帶了回來,而想等個最好的機會再賣出去。

慶祝太原陷落的遊行與大會使他非常的滿意,因為參加的人數既比上次保定陷落的慶祝會多了許多,而且節目也比上次熱鬧。但是,美中不足,日本人不很滿意那天在中山公園表演的舊劇。戲目沒有排得好。當他和他的朋友們商議戲目的時候,沒有一個人的戲劇知識夠分得清《連環計》與《連環套》是不是一齣戲的。他們這一群都是在北平住過幾年,知道京戲好而不會聽,知道北平有酸豆汁與烤羊肉而不敢去吃喝的,而自居為“北平通”的人。他們用壓力把名角名票都傳了來,而不曉得“點”什麼戲。最使他們失敗的是點少了“粉戲”。日本上司希望看淫蕩的東西,而他們沒能照樣的供給。好多的粉戲已經禁演了二三十年,他們連戲名都說不上來,也不曉得哪個角色會演。

藍東陽想,假若他們之中有一個冠曉荷,他們必不至於這樣受窘。他們曉得怎麼去迎合,而不曉得用什麼去迎合;曉荷知道。

他又去看冠先生。他沒有意思把冠先生拉進新民會去,他怕冠先生會把他壓下去。他只想多和冠先生談談,從談話中不知不覺的他可以增加知識。

冠家門口圍著一圈兒小孩子,兩個老花子正往門垛上貼大紅的喜報,一邊兒貼一邊兒高聲的喊:“貴府老爺高升嘍!報喜來嘍!”

大赤包的所長髮表了。為討太太的喜歡,冠曉荷偷偷的寫了兩張喜報,教李四爺給找來兩名花子,到門前來報喜。當他在高等小學畢業的時候,還有人來在門前貼喜報,唱喜歌。入了民國,這規矩漸漸的在北平死去。冠曉荷今天決定使它復活!叫花子討了三次賞,冠曉荷賞了三次,每次都賞的很少,以便使叫花子再討,而多在門前吵嚷一會兒。當藍東陽來到的時候,叫花子已討到第四次賞,而冠先生手中雖已攥好了二毛錢,可是還不肯出來,為是教他們再多喊兩聲。他希望全衚衕的人都來圍在他的門外。可是,他看明白,門外只有一群小孩子,最大的不過是程長順。

他的報子寫得好。大赤包被委為妓女檢查所的所長,冠先生不願把妓女的字樣貼在大門外。可是,他不曉得轉文說,妓女應該是什麼。琢磨了半天,他看清楚“妓”字的半邊是“支”字,由“支”他想到了“織”;於是,他含著笑開始寫:“貴府冠夫人榮升織女檢查所所長……”

東陽歪著臉看了半天,想不出織女是幹什麼的。他毫不客氣的問程長順:“織女是幹什麼的?”

長順兒是由外婆養大的,所以向來很老實。可是,看這個眉眼亂扯的人說話這樣不客氣,他想自己也不該老實的過火了。囔著鼻子,他回答:“牛郎的老婆!”

東陽恍然大悟:“嘔!管女戲子的!牛郎織女天河配,不是一齣戲嗎?”這樣猜悟出來,他就更後悔不早來請教關於唱戲的事;同時,他打定了主意:假若冠先生肯入新民會的話,他應當代為活動。冠宅門外剛貼好的紅報子使他這樣改變以前的主張。剛才,他還想只從冠先生的談話中得到一些知識,而不把他拉進“會”裡去;現在,他看明白,他應當誠意的和冠家合作,因為冠家並不只是有兩個錢而毫無勢力的——看那張紅報子,連太太都作所長!他警告自己這回不要再太嫉妒了,沒看見官與官永遠應當拜盟兄弟與聯姻嗎?冠先生兩臂象趕雞似的掄動著,口中叱呼著:“走!走!把我的耳朵都吵聾了!”而後,把已握熱的二毛錢扔在地上:“絕不再添!聽見了吧?”說完,把眼睛看到別處去,教花子們曉得這是最後的一次添錢。

花子們拾起二毛錢,嘟嘟囔囔的走開。

冠曉荷一眼看到了藍東陽,馬上將手拱起來。

藍東陽沒見過世面,不大懂得禮節。他的處世的訣竅一向是得力於“無禮”——北平人的禮太多,一見到個毫不講禮的便害了怕,而諸事退讓。

冠先生決定不讓東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