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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部分

劉師傅看了他們哥兒倆一眼,沒說什麼。

瑞宣很難過。他可是不便當著別人申斥弟弟,而且也準知道,假若他指摘老二,老二必會說:“我不去看,人家也還是唱戲!我不去看戲,北平也不會就退還給中國人!”他木在了槐樹下面。

從樹上落下一個半乾了的,象個黑蟲兒似的,槐豆角來。小順兒急忙去拾它。他這一動,才把僵局開啟,劉師傅說了聲“回頭見!”便走開。瑞宣拉住了小順兒。瑞豐跟著劉師傅進了六號。

小順兒拿著豆角還不肯放棄了看戲,瑞宣耐著煩說:“二叔去打聽唱戲不唱!不是六號現在就唱戲!”

很勉強的,小順兒隨著爸爸進了街門。到院內,他把爸爸拉到了祖母屋中去。

南屋裡很涼,老太太今天精神不錯,正圍著被子在炕上給小順兒補襪子呢。做幾針,她就得把小破襪子放下,手伸到被子裡去取暖。

瑞宣的臉上本來就怪難過的樣子,一看到母親屋裡還沒升火,就更難看了。

老太太看出兒子的臉色與神氣的不對。母親的心是兒女們感情的溫度表。“又怎麼了?老大!”

瑞宣雖是個感情相當豐富的人,可是很不喜歡中國人的動不動就流淚。自從北平陷落,他特別的注意控制自己,雖然有多少多少次他都想痛哭。他不大愛看舊劇。許多原因中之一是:舊劇中往往在悲的時候忽然瞎鬧打趣,和悲的本身因哭得太兇太容易而使人很難過的要發笑。可是,他看過一回《寧武關》;他受了極大的感動。他覺得一個壯烈英武的戰士,在殉國之前去別母,是人世間悲慘的極度,只有最大的責任心才能勝過母子永別的苦痛,才不至於馬上碎了心斷了腸!假若寧武關不是別母而是別父,瑞宣想,它便不能成為最悲的悲劇。這出戏使他當時落了淚,而且在每一想起來的時候心中還很難過——一想到這出戏,他不由的便想起自己的母親!

現在,聽母親叫他,他忽然的又想起那出戏。他的淚要落出來。他曉得自己不是周遇吉,但是,現在失陷的是太原——情形的危急很象明末!

他忍住了淚,可也沒能說出什麼來。

“老大!”母親從炕蓆下摸出三五個栗子來,給了小順兒,叫他出去玩。“老二到底是怎回事?”

瑞宣依實的報告給母親,而後說:“他根本不該和那樣的人來往,更不應該把家中的秘密告訴那樣的人!藍東陽是個無聊的人,老二也是個無聊的人;可是藍東陽無聊而有野心,老二無聊而沒心沒肺;所以老二吃了虧。假若老二不是那麼無聊,不是那麼無心少肺,藍東陽就根本不敢欺侮他。假若老二不是那麼無聊,他滿可以不必怕東陽而不敢再上學去。他好事,又膽小,所以就這麼不明不白的失了業!”“可是,老二藏在家裡就準保平安沒事嗎?萬一姓藍的還沒有忘了這回事,不是還可以去報告嗎?”

“那——”瑞宣楞住了。他太注意老二的無聊了,而始終以為老二的不敢到學校去是白天見鬼。他忽略了藍東陽是可以認真的去賣友求榮的。“那——老二是不會逃走的,我問過他!”

“那個姓藍的要真的去報告,你和老二恐怕都得教日本人抓去吧?錢先生受了那麼大的苦處,不是因為有人給他報告了嗎?”

瑞宣心中開啟了鼓。他看到了危險。可是,為使老母安心,他笑著說:“我看不要緊!”他可是說不出“不要緊”的道理來。

離開了母親,瑞宣開始發起愁來。他是那種善於檢查自己的心理狀態的人,他納悶為什麼他只看到老二的無聊而忘了事情可能的變成很嚴重——老二和他要真被捕了去,這一家人可怎麼辦呢?在危亂中,他看明白,無聊是可以喪命的!隔著院牆,他喊老二。老二不大高興的走回來。在平日,要不是祖父,父母與太太管束的嚴,老二是可以一天到晚長在文家的;他沒有什麼野心,只是願意在那裡湊熱鬧,並且覺得能夠多看小文太太幾眼也頗舒服。礙於大家的眼目,他不敢常去;不過,偶爾去到那裡,他必坐很大的工夫——和別的無聊的人一樣,他的屁股沉,永遠討厭,不自覺。“幹什麼?”老二很不高興的問。

老大沒管弟弟的神色如何,開始說出心中的憂慮:“老二!我不知道為什麼老沒想到我剛剛想起來的這點事!你看,我剛剛想起來,假若藍東陽真要去報告,憲兵真要把你,或我,或咱們倆,捕了去,咱們怎辦呢?”

老二的臉轉了顏色。當初,他的確很怕東陽去告密;及至在家中忍了這麼三五天,而並沒有動靜,他又放了心,覺得只要老老實實的在家中避著便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