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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部分

沒忘了擴大宣傳。他自己擬好了新聞稿,交到各報館去,並且囑告登在顯明的地位。

在日本人來到以前,這種事是不會發生在北平的。假若發生了,那必是一件奇聞,使所有的北平人都要拿它當作談話的資料。今天,大家看到了新聞,並沒感到怎麼奇怪,大家彷彿已經看明白:有日本人在這裡,什麼怪事都會發生,他們大可不必再用以前的道德觀念批判什麼。

關心這件事的只有瑞豐,冠家,和在東陽手下討飯吃的人。

瑞豐的病更重了。無論他怎樣沒心沒肺,他也受不住這麼大的恥辱與打擊。按照他的半流氓式的想法,他須挺起脊骨去報仇雪恥。可是,日本人給東陽證了婚,他只好低下頭去,連咒罵都不敢放高了聲音。他不敢恨日本人,雖然日本人使他丟了老婆。只想鬼混的人,沒有愛,也沒有恨。得意,他揚著臉鬼混。失意,他低著頭鬼混。現在,他決定低下頭去,而且需要一點病痛遮一遮臉。

冠家的人欽佩菊子的大膽與果斷。同時也有點傷心——菊子,不是招弟,請了日本人給證婚。而且,東陽並沒約請他們去參加結婚典禮,他們也感到有失尊嚴。但是,他們的傷心只是輕微的一會兒,他們不便因傷心而耽誤了“正事”。大赤包與冠曉荷極快的預備了很多的禮物,坐了汽車去到南長街藍宅賀喜。

已經十點多鐘,新夫婦還沒有起來。大赤包與侍從丈夫闖進了新房。沒有廉恥的人永遠不怕討厭,而且只有討厭才能作出最無恥的事。

“胖妹子!”大赤包學著天津腔,高聲的叫:“胖妹子!可真有你的!還不給我爬起來!”

“哈哈!哈哈!好!好得很!”曉荷眉開眼笑的讚歎。

東陽把頭藏起去。菊子露出點臉來,楞眼巴睜的想笑一笑,而找不到笑的地點。“我起!你們外屋坐!”“怕我幹什麼?我也是女人!”大赤包不肯出去。“我雖然是男人,可是東陽和我一樣啊!”曉荷又哈哈了一陣。哈哈完了,他可是走了出去。他是有“文化”的中國人。

東陽還不肯起床。菊子慢慢的穿上衣服,下了地。大赤包張羅著給菊子梳頭打扮:“你要知道,你是新娘子,非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可!”

等到東陽起來,客廳裡已擠滿了人——他的屬員都來送禮道喜。東陽不屑於招待他們,曉荷自動的作了招待員。

菊子沒和東陽商議,便把大家都請到飯館去,要了兩桌酒席。東陽拒絕參加,而且暗示出他不負給錢的責任。菊子招待完了客人,摘下個金戒指押給飯館,而後找到新民會去。在那裡,她找到了東陽,當著眾人高聲的說:“給我錢,要不然我會在這裡鬧一整天,連日本人鬧得都辦不下公去!”東陽沒了辦法,乖乖的給了錢。

沒到一個星期,菊子把東陽領款用的圖章偷了過來。東陽所有的稿費和薪金,都由她去代領。領到錢,她便馬上買了金銀首飾,存在孃家去。她不象大赤包那樣能摟錢,能揮霍;她是個胖大的撲滿,只吞錢,而不往外拿。她算計好:有朝一日,她會和東陽吵散,所以她必須趕快摟下老本兒,使自己經濟獨立。況且,手中有了積蓄,也還可以作為釣別的男人的餌,假若他真和東陽散了夥。有錢的女人,不論長得多麼難看,年紀多大,總會找到丈夫的,她知道。

東陽感覺出來,自己是頭朝了下。可是,他並不想放棄她。他好容易抓到一個女人,捨不得馬上丟開。再說,假若他攆走菊子,而去另弄個女人,不是又得花一份精神與金錢麼?還有菊子風言風語的已經暗示給他:要散夥,她必要一大筆錢;嫁給他的時候,她並沒索要什麼;散夥的時候,她可是不能隨便的,空著手兒走出去。他無可如何的認了命。對別人,他一向毒狠,不講情理。現在,他碰到個吃生米的,在無可如何之中,他反倒覺得怪有點意思。他有了金錢,地位,名望,權勢,而作了一個胖婦人的奴隸。把得意變成愁苦,他覺出一些詩意來。亡了國,他反倒得意起來;結了婚,他反倒作了犬馬。他是被壓迫者,他必須道出他的委屈——他的詩更多了。他反倒感到生活豐富了許多,而且有詩為證。不,他不能和菊子散夥。散了夥,他必感到空虛,寂寞,無聊,或者還落個江郎才盡,連詩也寫不出了。

同時,每一想起胖菊子的身體,他就不免有點迷惘。不錯,丟了金錢是痛心的;可是女人又有她特具的價值與用處;沒有女人也許比沒有金錢更不好受。“好吧,”他想清楚之後,告訴自己:“只拿她當作妓女好啦!嫖妓女不也要花錢麼?”慢慢的,他又給自己找出生財之道。他去敲詐老實人們,教他們遞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