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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部分

城雖然沒了,金陵的繁庶倒還仍然有模有樣。

在這樣一個每一步都能踩著歷史的地方,人怎麼會不生出千古興亡的無限感慨呢!

爬過城牆的月影高高地掛在天上,江濤寂寞地打過來又打過去;而疊印在這一切之上的,似乎都是秦淮歌女的輕歌曼舞!安石的思慮感慨,終於漸漸轉向一箇中心:所有這些興廢存亡的教訓,究竟是什麼呢?

他吟詠著一首又一首懷古詩,而每一首,幾乎都在執拗地追尋著答案。那答案也終於有了,就是:“豪華盡出成功後,逸樂安知與禍雙!”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從來興廢存亡,除此之外,也真再沒有別的原因了!

可這道理,當今天下,又有幾個人真正懂得?就是勉強懂了,又有誰能清醒地認識眼前這危如累卵的局勢?即便認識了,又有誰挺身而出,犯難而進,為改變這種局面而有所作為呢?安石不能不又感慨唏噓了。可他雖然悲哀,卻並不悲觀。他一直堅信:一場變革是絕對不可避免的,只是時間或早或遲罷了。那麼,幹嗎要悲觀呢?

說到遲早會出現的這一場變革,究竟怎麼個搞法,那是自己早在《萬言書》中就大致理出頭緒了,就是:法先王之意。可什麼是先王之意?究竟應該怎麼把握,怎麼闡釋?這都還是個問題。先王之意,見之於先聖的典籍,白紙黑字,言之鑿鑿,本來不該成為問題。可經不起古往今來的那些酸儒淆亂是非,顛倒黑白呵!要想變革成功,首先必須在這些問題上廓清是非,校正視聽。否則,變革就可能被延誤,阻滯;勉強進行,也會走了樣子,不得善始善終。那麼,這篳路藍縷的工作,究竟該從哪兒開始呢?

幾乎沒有很多考慮,安石就確定了起點:應該首先從天人關係開始,這是所有一切的根本。只有弄清了這個根本,其他問題才能一通百通,迎刃而解。

考慮政治變革,政治理念當然是最直接的方面。但政治理念只涉及人事,它的哲學還只是社會歷史哲學,它只是浮在上面的東西。人後面還有天,人只是天的一部分,所以,社會歷史哲學的後面還有關於天——也就是關於自然的自然哲學。離開天,光談人是談不清楚的。離開自然哲學,社會歷史哲學也只能一塌糊塗。這個問題不是現代人的發現,古人早已發現,且進行過無數嘗試了。由於這種發現與探索的史前、或者前科學的性質,它們充滿了謬誤;即便有正確的東西,也往往是與謬誤摻雜混淆在一起的。咱們中國雖然沒有發達完整的自然哲學,但從自然去解釋、附會社會人事的嘗試,同樣是早在遠古時代就開始了。此後,更形成了董仲舒、劉向的天人合一、天人感應的神學——儒學傳統,成為思想發展史上的一塊贅瘤。而同時,天人相分的主張,從春秋叔興、子產開始,到東漢王充、唐朝柳宗元等,也始終不絕如縷。

安石所以將天人關係作為自己思考的邏輯起點,自然與思想史的這種發展不無關係。除此之外,更與現實的種種刺激息息相關。遠的不說,從他記事開始,每一次災變都要引發新一輪的政治攻訐,這種事不是見得太多了嗎!要真正實現政治變革,不首先掃除這個障礙是不行的。

談天人關係談得最全面、最完整的古代文獻,是《尚書?洪範》篇;而後代酸儒淆亂天人關係,也主要是從這裡開始的。那麼,要撥亂反正,理清是非,當然也得從《洪範》開始。安石注意《洪範》,並非始於今日;零星的見解,早已散見於別的文章中了。但集中精力全面、完整地考慮《洪範》,無論如何,這卻是第一次。先是思想、功力不夠,未必能想到這上面去;到漸漸成熟,想或者能想到了,又一直在任上,沒有充裕的時間。現在,兩個方面條件大體都具備了,可以真正進行全面的考量了。

《洪範》篇,傳說是商朝遺老箕子寫的。周武王姬發滅了殷商,將箕子帶回了王城。閒暇無事,武王問起殷商何以覆滅的原因,箕子不願回顧國破家亡的慘狀,就借夏禹治國的九###理,闡述了自己的看法,以供武王借鑑。洪,是大的意思;範,即是法。所謂洪範,說白了就是###。也有人另有看法,說是後人偽託的。不管實情如何,它是一篇系統綜述自然社會的社會政治哲學著作,則是毫無疑問的。所謂系統綜述,是指它是從統一的自然哲學的立場出發,來全面地分析、把握社會歷史問題。它的這個自然哲學前提,就是五行。所謂五行,簡單一點說,就是水、火、木、金、土等五種物質,及這五種物質之間的相互運動。《洪範》就是用它們,來解釋自然與社會的生成和發展。用可見的物質形式,來統一地解釋自然與人類社會,較之原始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