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上下,立馬又分成了擁王派與擁李派,兩派各不相讓,交章論鬥,又是一派火熱。
兩派既都有理,仁宗也為了難。他想折中,新舊樂並用,此處用新樂,則彼處用舊樂。有大臣說這樣不成體統,從來沒有一朝用兩種音樂的。他只好作罷。為把握起見,他中斷了新樂,又改用王樸的舊樂了。
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
臣子們依然不依不饒,一定要爭個水落石出。
已經遷了右司諫、直集賢院的韓琦,好歹跳脫出來,上書勸仁宗皇帝:祖宗成樂原本用得好好的,不該偏聽個別臣子的一己之言擅加改動。如今用了不到一年,又要重改過來。古代也有改革音樂的,就沒見過變得這麼快的。如今之事,與其在音樂上做文章,不如追本求源,治理好國家,使政令平簡,民物熙洽,老百姓都擊壤鼓腹而歌,那才是真正的盛世之樂呢!而當務之急,尤在西、北兩疆邊備久弛,兩方敵人始終虎視眈眈,不早作防備,萬一有事,就非同小可了!至於音樂之爭,可以暫時擱置,大家求同存異,等廣泛徵求意見後再斟酌施行。這一奏,總算為仁宗畫了一個句號。
而韓琦所擔心的事,也終於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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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遺事 第五回(1)
棄而不取才俊寒心
貨賣帝王國士西行
往前幾年,也就是明道、景祐年間吧,遠在塞外的興州突然來了兩個不速之客。
這兩個人一進興州,就徑直奔了聚英樓。興州是西平王王府所在地,為西北二十多州郡第一等繁華、重要所在。聚英樓為二層磚砌小樓,於十字路口當街而立,據說是仿照汴京樊樓蓋的。樓前也照汴京模樣結著綵樓歡門,“聚英樓”三個行書大字就結在綵樓正中。進得門來,樓下都是散座,也設有幾十張桌面,樓上一律隔作單間,桌凳、地面、閣板,無不光潔照人。進得樓來,兩個客人點點頭,相視一笑,但那笑意很快就蹤跡全無了。
酒博士自然早就瞄上了這兩個不速之客,兩位都戴著寬大的席帽,上身穿著圓領大袖的白布遙�潰�'衫底下露出黑裳與黑布鞋襪。因為蒙了一層塵土,衣裳鞋襪全都灰濛濛的,早看不出正色了。這樣的衣冠裝束,在塞外是難得一見的。酒博士是個見多識廣的人,他朝兩位客人略一哈腰,行了見面禮,笑吟吟地打著官腔問道:“兩位舉人老爺遠道而來,想用些什麼?”
兩位舉人又是一笑。其中一位,個子略高,鼻子稍鉤,眼睛微吊,調侃道:“算你還有些見識。”
酒博士又哈了一腰,謙虛道:“不敢。只是侍候的老爺多了,多少也跟著開些眼界罷了。二位老爺要些什麼?”
另一位稍胖,圓頭圓臉,除了一雙略微有點突出的眼睛,倒很有些慈善的模樣,只是聲音有些刺耳,話也不那麼中聽:“笨也不笨,只太囉嗦。揀好的只管上,老問什麼?”
“是。酒要多少?”
“先上一罈。”
博士轉身下樓,一時間酒菜就都齊備了:菜滿滿堆了一桌子,雞鴨魚肉全有,味道也鮮美可口,獐巴、鹿脯、虛汁垂絲羊頭等,甚至比東京店家做的還要地道!酒也濃洌醇厚,叫人慾罷不能。
兩個舉人先還斯斯文文地低頭喝悶酒,漸漸就有些手舞足蹈,最後,竟敲著杯盤狂歌起來。那歌詞也並不分明,隱約聽去,似乎是:
力拔山兮氣蓋世,逐鹿中原兮誰堪比?時不利兮君自逝,千古涕淚兮匯成溪。
吊君自吊兮君何知,時不來兮乘無勢!且看一腔兮棄臣血,灑向塞外兮大河西!
說起這歌,還是一兩個月前他們在老家許州項羽廟裡作的。那天,他們比今天還要癲狂。酒差不多喝到九分的時候,他們又重新拜了項羽的泥塑神像,鄭重其事地將碗裡的酒全都澆奠在項羽面前,然後便狂歌亂舞起來。唱的,就是這首歌。數聲之後,他們又號啕大哭。哭夠了又唱,唱完了再哭。就這樣在廟裡連著折騰了整整一天兩夜,才無影無蹤了。
要擱別人,這樣瘋瘋癲癲,鄉里人總要關心過問的,對他們卻不。一是,鄉里人已經司空見慣,見怪不怪了;二呢,這兩個人誰也惹不起。當年,縣河裡老是有一條蛟龍到橋下來飲水,無論官民,沒有一個不怕,一到蛟龍來了,大人孩子全都躲得遠遠的。這事已成了當地官民的一塊心病。只有他們兩個不怕,常常帶著一罈老酒,與蛟龍對飲:蛟龍在橋下飲水,他們在橋上喝酒。有一天,他們帶了酒沒喝,卻找來兩塊大石頭對準蛟龍砸去,愣是將蛟龍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