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25部分

發不起工人工資,退休工人連領一半退休金也不行。大冷天她去了好幾次都白跑,有幾百退休老年人在公司大門口靜坐。她怕冷,怕心臟犯病,沒有去。公司若再不發退休工資,他們說要到朝天門港口去靜坐。“那麼冷,都是上了年齡的人,活不了幾天,朝死裡奔。”黑暗中,母親自言自語:“我現在就是去一趟石橋廣場買菜,人就累得不行。”

這幾句我聽清楚了,我對母親說:“我要睡著了,明天我給你錢就是了。”

母親想說什麼,果真停了嘴。她那麼說,不過是提醒我應當養家一種方式罷了。

母親也不問我的情況,在外邊幹些什麼,她依然不把我當一回事。不過她問,我能說什麼呢?假如我告訴她,她的第六個女兒靠寫詩寫小說謀生,她一定不會相信也不明白。我已經二十六歲,往二十七歲靠了,她也沒有問一問我有沒有談物件,什麼時候結婚?也可能她明白,我這種女兒的生活方式,還是不問為好,省了焦心。

2

第二天我醒來,就聞見燒香敬佛的大眾牌衛生香,氣味刺鼻。香爐上彎彎曲曲冒著三根白煙。父親早起來了,摸下樓。面朝我站著,他喘得很厲害,在喝一種顏色很濃的藥水。他看不見我,只是感覺到我站在門檻邊。

母親提著菜籃回來,她把白蘿蔔,還有幾兩豬肉,一束蔥放在門外靠牆放的竹桌上。我過去幫母親理蔥上的須和黃葉,掏出錢給她。母親把錢仔細地數了數,還了兩張給我。我沒推辭,就收下了。我對母親說,我以後還會寄錢給她。

“一籠雞不叫,總有隻雞要叫,”母親說:“我知道你會最有孝心。”

“我明天一早就走,”我打斷母親。

母親臉上的笑容頓時沒了,她嘴裡卻說,“你昨天晚上講,我今天就多買點菜呀,你啷個不早點說嘛?”

父親把爐子邊上的扇子拿著,在對著爐子煽。母親走過去,一把奪了下來:“火燃得又不是不好,煽啥子,瞎起個眼睛,盡添事!”

她是有氣想對我發,但又不能朝我發,就對父親發。人還是得長大,我想,起碼長大了,母親不能隨便朝你發火。

整個下午和傍晚家裡空氣都異常沉悶。晚飯時,五哥回來了一趟,他變得很瘦,人矮了一截,見了我僅說了句“你回來了。”連他都變得如此陌生,那麼不用說其他姐姐哥哥了,我決定明天走是對的。我只想等到黑夜來臨,盼望這一天儘快結束。

母親洗了腳,遲遲不上床,牆上掛鐘都快夜裡十二點,整個院子的人都睡了,她還在翻箱倒櫃,找什麼東西似的。她一定是記憶出差錯了,總找不著。

看著她著急的樣子,我躺在被窩裡說,“你要找的東西說不定就在我頭上的包裡。”她拍了一下自己的頭,就爬上床,把邊上一個布包取下。

我懶得看她,乾脆閉上眼睛,準備入睡。

母親叫我,我張開眼睛,見她手裡拿著一支口琴,攤開的布包上是墨藍色兒童絨帽。口琴和帽子都是我曾徑見過的,她把口琴遞給我。“你再也見不到他了,”她說這話時好象帶著一種莫名的快感,彷彿是一個擊中要害的報復。

“為什麼?”我問,我知道母親在說誰。

“他得肺癌死了。臨死前他希望見到你和我,讓他的老母親去找你二姐,好不容易找到二姐,二姐卻沒有過江來叫我,即使叫了,你也不在。”母親拿準我地說,“即使你在,你也不會去的。”

“我不在,”我喃喃重複母親的話。在1986年4月20日生父嚥氣的那一刻,三年前,二十四歲的我在哪裡?在哪個城市瀟灑地打發時光?可能和一群人在喝酒閒聊,哈哈大笑,正把身體倒向一個自認為愛我的男人的懷裡?我想不起來,感覺腦殼上開始有東西在敲,我從被子裡坐了起來,語氣平淡地說,“人要死了,我還是得去的嘛。”

母親俯下身的臉,我看不清楚,覺得她在冷笑,但是她的手抹了抹臉,那麼說她在流淚。

二姐寫信從來沒提這事,我相信她今後也永遠不會給我講這件事:生父的母親,我的婆婆,為了兒子臨死前想見我一眼,來找二姐。二姐卻直接了當地說,“你不要來找我們家,不要來找我們家六六,我們家六六不會認你們的。”

二姐會一直守住這個秘密,如同她守著另一個秘密一樣:曾代母親收我生父按月寄來我的十八元生活費。

母親後來知道了,也沒有一句話責怪二姐。在這件事上,母親心裡一直很虛,她對我們家其他的孩子都總是採取一種卑微的姿態,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