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筆出入兩清的賬。
更使魯迅感到寒心的是那礦井下的情景:礦洞那麼漆黑,那麼狹窄,而且積著半尺深的汙水,泛著綠熒熒的死光。一盞被油煙燻得烏黑的礦燈,閃出一點陰悽悽的火影,微微地搖擺著,瑟瑟欲熄。火影下有幾個黑影在晃動,那是礦工,他們長年累月在這裡像鬼一樣地工作著。而洞頂還漏著,水滴一下一下地敲打著礦井裡的積水,發出一種彷彿是在預告洞頂隨時都會崩塌沉落的聲音。魯迅見到這陰森森的景象,感到一股冷氣落在背頸上,並且一直伸延到心中,心也冷了起來。這時他才感到自己彷彿走進一個遠古的荒墳,這荒墳,又好像是通向黑暗無邊的地獄之口。他恍然大悟:呵,這樣冰冷的地獄進口處,難道正是救國圖強的起點嗎?這樣像幽靈似地挖著那一點可憐的煤塊,能挖出中國通向光明的大道嗎?他想著,感到心裡更加冰冷了。
然而,礦井下的黑暗終於使他更瞭解自己身處的是怎樣的一種悲慘世界。
1902年1月,魯迅結束了這個使他了解自然科學,也更多瞭解了貧弱祖國的學校生活。他學習成績很好,獲得了“第一等”的畢業文憑,然而一張白紙有什麼用呢?實際上並沒有學到什麼本領:爬了幾次桅杆,不消說不配做半個水兵,聽了幾年課,下了幾回礦洞,就能掘出金、銀、銅、鐵、錫來嗎?實在連自己也茫無把握,沒有做《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論》那麼容易了。爬上半空二十丈和鑽入地下二十丈,結果呢,學問是“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魯迅在畢業時,憑著自己的誠實和對於祖國的責任感,他感到茫然,感到自己沒有任何力量與本領可以貢獻給祖國,唯一的辦法只有走出自己的國土,走出家鄉,到國外去造就真實的本領,再回來救治貧窮的祖國。而正在這時,兩江總督劉坤一根據清朝政府的指令要選擇一些學生到外國留學,魯迅便趁此機會,東渡日本,展開了他青年時代的第二次追求。(選自《魯迅傳》林非 劉再復著,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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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海彼岸(1)
1902年3月24日下午,魯迅和南京陸師學堂的同學張邦華、顧琅、伍崇學等人一起,在學堂總辦俞明震帶領下,踏上停泊在南京長江碼頭的日本客輪“大貞丸”號,一會兒,汽笛長嘯,輪船鼓起層層疊疊的江浪,開始它東去的航程。
遠行的魯迅,心情是很興奮的。他和幾位同學,能夠以“南洋礦路學堂畢業生奏獎五品頂戴”的身份,被兩江總督劉坤一派往日本留學,機會實在難得。擺在他面前的是另一種陌生的路,另一個未知的、神秘的大千世界,他將在那裡展開新的追求,撰寫生活史上新的一頁。此時許多朦朧的憧憬,像藍色的海波,像白色的浪花,在他心中跳躍……
江風輕拂,“大貞丸”沿著浩蕩的長江徐徐行進,魯迅和同學們站在甲板上,眺望大江兩岸秀麗的山巒,初春的綠樹,心中充滿著依依的情意。然而當他們看到在蔥翠的樹叢裡,卻是農舍殘破的鄉村,又產生了一種悲涼之感。輪船到了揚子江口,魯迅又深情地眺望煙霧籠罩著的上海,帶著一種對故土的戀情,告別了貧窮而充滿著期待的祖國,便迎著千里波濤,直奔大海的彼岸。
魯迅剛剛踏上大海彼岸的國土時,心情仍然是很不平靜的。一個月之後,他給家裡寄了三張照片,並在一張照片背後題了情感躍動的、帶有一點學生腔的句子:會稽山下之平民,日出國中之遊子,弘文學院之制服,鈴木真一之攝影,二十餘齡之青年,四月中旬之吉日,走五千餘里之郵筒,達星杓仲弟之英盼。兄樹人頓首。 魯迅帶著興奮與希望,開始了他的異國學校生活。
此時的日本,是世界上最大的中國留學生之鄉。1894年,這個本來在大清皇室的眼裡不過是小小的“彈丸之國”,竟打敗了他們經營多年的北洋艦隊。失敗,讓他們感到恥辱,而恥辱又帶給他們某種清醒。於是,在1895年日清戰爭議和條約簽訂之後,清朝統治者為了拯救風雨飄搖的政權,便派遣大批青年和官僚來到這個用軍艦證明了自己是先進之邦的國家。
潮水似地湧進日本的留學生,五花八門,應有盡有,像魯迅這種從西式學堂裡出身的還是少數,多數的留學生是從舊式學塾、書院出來的,他們有的是童生、秀才;有的還是拔貢、舉人,甚至是進士;其中不少是作八股文、試帖詩的好手。如今,他們拖著長長的辮子來到被大海包圍的國家,也懷抱著各種各樣的志願。有的是在改革的風潮中來趕時髦,說不上什麼抱負;有的確實是想學點新的本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