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開門,走出去。
四周安靜極了,只有蟬鳴蟲叫,些許聲音就能驚起夜鳥,隔著水面的無風亭的雕樑畫棟重重疊疊,縱橫交錯,那面的院落中還不時傳過來絲竹檀板,吟吟低唱,和些微雜亂無章的腳步聲。
……
“還有,你不問問我為什麼要到你府上?”
如果一天之前,他向我問這個問題,我回很感興趣,可現在,我已經沒有興趣知道了。
無論他是懷著怎樣的目的來到雍京,無論他來做什麼,他想要做什麼,又或者說,他已經做了什麼,他的故國已經國破家亡,他的父親隨著高昌破城而被絞死在一張硬弓上,他的姐姐身懷六甲卻被踩踏的血肉模糊。
死去的人已經足夠多了。
不用再加上他一條命。
“承怡,今天臘月,劫殺太子殿下的刺客,就是我。即使這樣,你還能讓我全身而退嗎?”
“太子殿下在你心中的地位無人可及,任何傷害他的人,你不想處之而後快?”
“現在放我離開,你不怕終究有一天,他也死在我的手上?”
我停下腳步,轉身,很認真的看著他。
“你不恨他,你真正恨的人是我。他和你是各為其主,沒什麼可說的,可是我不一樣,是我辜負了你姐姐,是我對你始亂終棄,也是我侮辱了你。我從開始到現在沒有對你真心對待過。你離開之前說的對,我對別人的好意都是虛假的,我徹頭徹尾就是一個偽善的小人。”
因為我知道,一切塵緣不過都是鏡花水月,無論怎樣鮮活的生命,怎麼熱烈的情感,也只不過是電光石火,終究會色空幻滅,眾生俱忘。
在這之外呢?
每年端午,依然是鮮花繁茂,燕語鶯聲。
雍京就像一隻怪獸,端坐於時光之川,看著時間流逝於它身邊呼嘯而過,甚至不用感慨‘逝者如斯夫’!
它不會為任何人喜悅,也不會為任何人悲傷,死去的人已經死去,活的人終究會死去,只有它是永恆的。
這就是大鄭的千年古都,壯美如詩,卻毫無憐憫。
我最後說,“想殺我,我等著,不過在這之前,先平安的活下去。”
我和黃瓜在雍京朱雀大街上信馬由韁。
他伸了個懶腰,我也伸了個懶腰。
他高興的說,“王爺,今天夜裡有夏天的味道,咱們明天吃活魚吧。奴婢從酒醋面局那裡順出來兩罈子七十年的茅臺,剛好配崔公子送來的新鮮鰣魚!”
我連忙點頭,“好呀!”
可黃瓜忽然看了看四周,詭異的靜寂,四周一個行人也沒有。
“咦,這是怎麼回事,不會大半夜的撞鬼了吧。”
我連忙安慰他,“不怕,不怕,反正快到家了,大不了今天晚上咱倆蓋兩床棉被,反正我們平時沒有做過虧心事,不怕鬼叫門。”
“可是,可是……”黃瓜又開始苦著臉,“我昨天剛從后街賣包子的楊嫂子那裡順了兩斤包子沒給錢,她不會一氣之下就一命嗚呼,然後跑到閻王爺那裡告我的狀去了吧?”
我白了他一眼,“你以為閻王爺都和你一樣,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呀,他可是石頭蛋子醃鹹菜,沒有閒的時候……”
正說到這裡,我們已經到了祈王府正門外,忽然王府正門大開,眾人簇擁著一人走了出來,他笑著說,“承怡,好興致。”
我一見是他,在也笑了,連忙下馬,“文湛,你怎麼在這裡。”
他走過來說,“夜裡睡不著,過來你這裡看看。三弟那邊的酒宴可好?聽說到亥時初刻就散了,我怕你酒沒喝痛快,給你從帶了兩罈女兒紅,都是新酒,你愛喝的東西。不過,……,誰想你沒有在家。”
我連忙說,“哦,我帶著黃瓜出去遛遛。”
“是嗎。”
忽然,文湛湊過來,他的鼻息就在我的耳朵邊上,又熱又癢。
我推了推他,“幹嘛?”
文湛說,“好香!這樣味道別致的香,大內是沒有的。不過我記得你曾經燻過,好像是一年的端午,當時你還住在玉熙宮,我也是這樣,坐在院子裡面等你吃酒,可是左等你不來,右等你也不來,最後天亮的時候,你從外面回來了,還帶著滿身的酒氣和一種特殊的香氣,這麼多年過去了,仍然讓我記憶尤深。”
我站了,不動,看著他。
他依然笑著,“就是那天晚上你跟我說的,你從來不逛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