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串通一氣做的好事。
“說來,這一步棋,還是娘子您給幫著埋下的。”隔著車頂,風雨吹打的聲音伴著搖晃不已的小燈,劉垂文抿了抿唇,道,“小皇帝駕崩那一晚,若不是您當機立斷,讓太上皇連下數道詔書穩定局面,後事還不知如何呢。”
兩人對視了一眼,倉促間,劉垂文想到了那一晚上……他在御花園附近發現她時,她整個人彷彿已受到了滅頂的重壓,再也不能恢復過來的樣子。他低下了頭,輕聲道:“我那會子沒在承香殿裡,後來殿下同我說,是您讓太上皇在小皇帝駕崩的時候,同時下了兩道詔書,是不是?”
“兩道詔書?”殷染微微皺眉。
“其一,是裁奪高仲甫麾下龍武三軍的副使。其二,是命淮陽王監國。”劉垂文道,語氣裡有些執拗似的,“殿下說這一定是您的主意。”
殷染微微一笑,“我只說立刻安葬七殿下,讓淮陽王監國,再發兵馳援五殿下。”頓了頓,又道,“我那時神魂俱失,哪裡能有那麼深的心計,還管到禁軍去。”
這兩道詔書中的心計,或許只有那下詔的人才能解釋——想到此,殷染的眼神一時深了。
她提起那一晚的落魄時神色如此坦白,倒叫劉垂文有些赧然了:“那總之也是您的功勞了。高仲甫那樣的人精,一看這兩道詔書,便自然以為太上皇和淮陽王要聯合起來對付他了;而今日殿下又讓鄧將軍在宴會上故佈疑陣,惹得淮陽王和高仲甫兩相殘殺——唉,只是沒有想到,淮陽王竟會就這樣沒了……”
殷染笑笑,覺得劉垂文這話太過天真。你家殿下既然都下了這樣大的決心,怎可能還會顧及自家兄弟的性命?何況還能以此再拖倒殷畫、連及許家,那就更是一舉數得了。
風雨聲中,她這笑容難免有些隔夜的憔悴。劉垂文默了片刻,才又道:“您不要當殿下是個心狠的人……他若當真心狠,就不該回城來。他原可以屯兵京郊,等著城內一切塵埃落定,自己就奉詔進城——登大位了。可他為了放心不下娘子您,還是搶著進了城——您想想,長安城內有多少人恨透了他,眼下他自己才真是危險得很……”
馬車忽而一個顛簸,一陣狂風夾帶著雨點掃入車簾,嘩啦吹熄了燭火。黑暗剎那如潮水般湧來,殷染只聽見劉垂文還在不停地絮叨:“我阿耶說,殿下看著是長大了,可有時候,腦子還是一根筋的。他要來找您,誰也攔不住——您也瞧見他那腿了,是在陝州昏迷了太久,腿便不聽使喚;太醫都說多歇歇或許能好,可他哪裡肯歇啊?其實他不愛拄木杖,他不願給人看出來他有毛病……”
殷染抬手拉住了車簾擋著雨水,黑暗中劉垂文的聲音顯得親切而和氣,像是一個久違的家人——她從未想過她還能有家人。劉垂文說了半天,話鋒一轉,“您且等著,殿下會辦好的,這世上,奴婢還未見過有他拿不下的事情……”他撓了撓頭,“也許只有您,讓他花了最多的心思吧。”
殷染莞爾一笑,也不答話。
他要贏了。
那麼,她呢?
她的性命,她的前程,她的家人呢?
她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個心狠的人了。她只怕他天真。
這時馬車停了,劉垂文下車去撐了傘,扶著殷染出來,十六宅果然已安靜下來,她隔著雨幕朝隔壁的淮陽王宅看了一眼,只見內裡全然黑洞洞的,像是人都搬空了一般。看來高仲甫的人確已被顏粲趕走,而淮陽王一死,他的家便隨即破了。
殷染甫入庭院,便聽見鸚鵡的嘎嘎叫聲,心頭不禁輕快起來。夜色漆黑,雨水沿著傘骨嘩啦啦流下,她走了幾步,忽而停住。
廊下立了一個婦人,這時,正急急往前走入了雨中,哀哀地看著她。
“阿染!”昭信君許氏的哭聲在雨夜中聽來分外悽愴,“阿染,求你,救救你阿姊吧!”
***
咔嗒,是官靴踩在青石地面上的響聲。殷染盯了昭信君半晌,轉過頭,看見父親殷止敬站在門口,沉默而哀傷地望著這一切。
六年了。
從她入宮到而今,六年,她不曾見過自己的親生父親一面。
她往前走到堂屋簷下,喉嚨艱難地動了動,一道閃電劈落,倏忽間照亮父親滿頭霜雪般的銀髮,和眼角唇畔的蒼老細紋。六年了,她沒有想到,父親也是會老的。
她的父親,敬宗末年的狀元郎,他曾大宴曲江,他曾題名雁塔,他曾白馬輕裘悠遊於平康里,最後卻只能在翰林院一個不尷不尬的位置上了此殘生。她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