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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帶的人呢?”高仲甫一把抓起高方進的衣領,厲聲喝問。
“在、就在外頭啊,阿耶!”高方進被嚇得夠嗆,一疊聲兒地道,“這殿中不是淮陽王的人,阿耶!是羽林衛啊!您分明換過了羽林副使,可是太上皇又把羽林衛給陳留王了——”
高仲甫靜了一靜,勉力讓自己保持清醒,再抬眼望去,煌煌大殿之上,歌宴酒席早已撤去,只剩下單調刺耳的廝殺聲——
他竟然直到此時才想起——淮陽王是沒有兵的!
他方才看見的……他方才看見的,莫非都是羽林衛?
羽林衛……陳留王……
高仲甫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
好一個小五!
這一招,可是把所有人都給算進去了啊……以天下蒼生為賭注,以帝王將相為棋子,以九重宮闕為棋枰——好一個小五啊!
“噹啷”一聲,他身邊一張酒案被掀翻,一把長劍明晃晃刺了過來!高仲甫的身子被高方進往後一拉,險險避過這一刺,俄而高方進叫喊起來:“攔住他們!右神策聽令,羽林已反,就地肅清!”他拉著高仲甫往後頭跑去,高仲甫跟著跌跌撞撞邁了幾步便甩開他,冷聲道:“我自己走!”
高方進抹一把額頭上的虛汗,道:“咱們去右神策營吧,阿耶!那邊咱還有人——”
“去什麼去!”高仲甫一邊急急往外奔走,一邊沉聲呵斥,“他們既曉得佔了左神策,怎麼還會給我們留下右神策?”
高方進一呆,那表情好像立刻就可以哭出聲來:“那我們去哪兒啊,阿耶?!”
兩人急匆匆從後門出來,行過玉墀旁的小道,高仲甫突然往階下的陰影一閃身,厲斥:“屏息!”
一列兵士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從玉墀外巡行而過,鐵靴與劍鞘兩相敲擊,其聲錚然。高仲甫拉著高方進整個縮排了高牆下的暗影之中,默默地等待著他們走了過去。
他抬起頭,看見今晚十五的月亮,漸漸沉下了東山。黎明前的時分,天地黯滅無聲,遠處的雲一層一層沉默地壓了過來,穿林過葉的風輕蔑地撲打在他的臉頰,好像隨時都能暴露了他。大明宮是他待了四十餘年的地方,他熟悉這裡的每一道小橋流水,每一處亭臺樓閣,也熟悉這裡的每一縷秋夜的風。無論他是否承認,他心中也終究明白,自己會死在這裡,自己也只能,死在這裡。
“阿耶?”高方進在一旁顫抖著聲音道,“他們,走啦。我們,去哪?”
“咚”地一聲,高仲甫彷彿能聽見那一顆懸在自己心中四十年的大石頭落了地,砸出滿地不可收拾的傷痕。他默了默,再出口時,話音十分平靜:“我們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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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成元年八月十五,紫宸殿大宴,兵亂,淮陽王妃殷氏弒王於殿上。妃下詔獄,群臣、諸親、客使,皆狼奔豕突,不知所為,神策中尉高仲甫等人連夜遁逃。
八月十六日卯時,一道太上皇御筆詔書從承香殿遞出,詔由陳留王段雲琅領左右神策,權勾當軍國事,徹查淮陽王之死及高仲甫逆案。
承香殿外,一個嬌小的身影裹在黑色寬袍之下,匆匆搶上臺階來。
正在殿前翹首張望的許賢妃立刻迎上前去,“玲瓏!”她一把抓住這舊宮婢的手,頓了頓,才道,“外邊如何了?”
“娘子,外邊……”玲瓏的聲音帶上了哭腔,“陳留王——陳留王怎麼帶了那麼多兵啊!那些都是中原藩鎮上的兵,他怎麼敢往長安城裡帶?!”
許賢妃聽了,沒有接話,只是蒼白的唇上被咬出了一道微細的血痕。
玲瓏又咽了口唾沫道:“娘子,婢子可算見著您了……這些日子,婢子都在老宅裡伺候,可是……是老夫人遣婢子來找您的……老夫人讓我告訴您,國公……老府君,他老人家……”
“父親?”許賢妃驀地反手抓住了她,眼神像是要吃人。
玲瓏艱難地點了點頭,“您知道,府君的身子拖了幾年……前日已……仙去了。”
像是頭頂上突然劈裂一道驚雷,然後許賢妃發現那是真的雷鳴,俄而那重疊如樓宇的雲層嘩啦被撕裂,透出一絲拂曉的慘白的光——雨水幾乎是在一瞬之間落到了她的臉上。
無情的黎明的秋雨,如針砭刺骨。她突然一把甩脫了玲瓏,轉身就奔入殿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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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香殿內的薰香,數十年如一日地濃釅逼人。太上皇正盤坐在寢殿中安然養息,彷彿全不知道外頭剎那間風雨傾盆。許賢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