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22部分

!“大哥!”老二又叫了聲,彷彿決心要親熱到家似的。“你知道不知道,錢家可有什麼好的字畫?”他的聲音相當的高,表示出內心的得意。

“幹嗎?”

“我是說,要是有的話,我願意給找個買主;錢家兩位寡婦——”

“錢老先生還沒死!”

“管他呢!我是說,她們倆得點錢,不是也不錯?”“錢太太已經把字畫放在孟石的棺材裡了!”

“真的?”老二嚇了一大跳。“那個老孃們,太,太,”他沒好意思往下說,因為老大的眼釘著他呢。停了一會兒,他才一計不成再生一計的說:“大哥,你再去看看!萬一能找到一些,我們總都願幫她們的忙!”說完,他搭訕著走出去,心中預備好一句“我們大成功!”去說給太太聽,好教她的臉上掛出些胖的笑紋!

老二走出去,瑞宣想狂笑一陣。可是,他馬上後了悔。不該,他不該,對老二取那個放任的態度!他是哥哥,應當以作兄長的誠心,說明老二的錯誤,不應該看著弟弟往陷阱裡走!他想跑出去,把老二叫回來。只是想了想,他並沒有動。把微微發熱的手心按在腦門上,他對自己說:“算了吧,我和他還不一樣的是亡國奴!”

20

瑞宣和四大媽都感到極度的不安:天已快黑了,送殯的人們還沒有回來!四大媽早已把屋中收拾好,只等他們回來,她好家去休息。他們既還沒有回來,她是閒不住的人,只好拿著把破掃帚,東掃一下子,西掃一下子的消磨時光。瑞宣已把“歇會兒吧,四奶奶!”說了不知多少次,她可是照舊的走出來走進去,口中不住的抱怨那個老東西,倒好象一切錯誤都是四大爺的。

天上有一塊桃花色的明霞,把牆根上的幾朵紅雞冠照得象發光的血塊。一會兒,霞上漸漸有了灰暗的地方;雞冠花的紅色變成深紫的。又隔了一會兒,霞散開,一塊紅的,一塊灰的,散成許多小塊,給天上擺起幾穗葡萄和一些蘋果。葡萄忽然明起來,變成非藍非灰,極薄極明,那麼一種妖豔使人感到一點恐怖的顏色;紅的蘋果變成略帶紫色的小火團。緊跟著,象花忽然謝了似的,霞光變成一片灰黑的濃霧;天忽然的暗起來,象掉下好幾丈來似的。瑞宣看看天,看看雞冠花;天忽然一黑,他覺得好象有塊鉛鐵落在他的心上。他完全失去他的自在與沉穩。他開始對自己嘟囔:“莫非城門又關了?還是……”天上已有了星,很小很遠,在那還未盡失去藍色的天上極輕微的眨著眼。“四奶奶!”他輕輕的叫。“回去休息休息吧!累了一天!該歇著啦!”

“那個老東西!埋完了,還不說早早的回來!墳地上難道還有什麼好玩的?老不要臉!”她不肯走。雖然住在對門,她滿可以聽到她們歸來的聲音而趕快再跑過來,可是她不肯那麼辦。她必須等著錢太太回來,交代清楚了,才能離開。萬一日後錢太太說短少了一件東西,她可吃不消!

天完全黑了。瑞宣進屋點上了燈。院裡的蟲聲吱吱的響成一片。蟲聲是那麼急,那麼慘,使他心中由煩悶變成焦躁。案頭上放著幾本破書,他隨手拿起一本來;放翁的《劍南集》。就著燈,他想讀一兩首,鎮定鎮定自己的焦急不安。一掀,他看見一張紙條,上面有些很潦草的字——孟石的筆跡,他認得。在還沒看清任何一個字之前,他似乎已然決定:他願意偷走這張紙條,作個紀念。馬上他又改了主意:不能偷,他須向錢太太說明,把它要了走。繼而又一想:死亡不定什麼時候就輪到自己,紀念?笑話!他開始看那些字:“初秋:萬里傳烽火,驚心獨倚樓;雲峰餘夏意,血海洗秋收!”下面還有兩三個字,寫得既不清楚,又被禿筆隨便的塗抹了幾下,沒法認出來。一首未寫完的五律。

瑞宣隨手拉了一隻小凳,坐在了燈前,象第一次並沒看明白似的,又讀了一遍。平日,他不大喜歡中國詩詞。雖然不便對別人說,可是他心中覺得他閱過的中國詩詞似乎都象鴉片煙,使人消沉懶散,不象多數的西洋詩那樣象火似的燃燒著人的心。這個意見,他謙退的不便對別人說;他怕自己的意見只是淺薄的成見。對錢家父子,他更特別的留著神不談文藝理論,以免因意見或成見的不同而引起友誼的損傷,今日,他看到孟石的這首未完成的五律,他的對詩詞的意見還絲毫沒有改變。可是,他捨不得放下它。他翻過來掉過去的看,想看清那抹去了的兩三個字;如果能看清,他想把它續成。他並沒覺到孟石的詩有什麼好處,他自己也輕易不弄那纖巧的小玩藝兒。可是,他想把這首詩續成。

想了好半天,他沒能想起一個字來。他把紙條放在原處,把書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