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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部分

不大舒服,剛吃了阿司匹靈!”“嘔!還是吃一丸子羚翹解毒呀!秋瘟!”

這樣,老人才改派了小順兒作侍從。

小順兒很得意。看見了爸爸,他的小尖嗓子象開了一朵有聲的花似的:“爸爸!太爺爺來啦!”

怕驚動了錢老人與少奶奶,瑞宣忙向小順兒擺手。小順兒可是不肯住聲:“錢爺爺在哪兒哪?他叫日本鬼子給打流了血,是嗎?臭日本鬼子!”

祁老人連連的點頭,覺得重孫子聰明絕頂,值得驕傲。“這小子!什麼都知道!”

瑞宣一手攙著祖父,一手拉著兒子,慢慢往屋中走。進了屋門,連小順兒似乎都感到點不安,他不敢再出聲了。進到裡屋,祁老人一眼看到了好友——錢先生正臉朝外躺著呢。那個臉,沒有一點血色,可是並不很白,因為在獄中積下的泥垢好象永遠也不能再洗掉。沒有肉,沒有活軟氣兒,沒有睡覺時的安恬的樣子,腮深深的陷入,唇張著一點,嘴是個小黑洞,眼閉著,可是沒有閉嚴,眼皮下時時露出一點輕輕動的白膜,黑紫黑紫的炙痕在太陽穴與腦門上印著,那個臉已經不象個臉,而象個被一層幹皮包著的頭顱骨。他的呼吸很不平勻。堵住了氣,他的嘴就張得更大一些,眼皮似要睜開那麼連連的眨巴。小順兒用小手捂上了眼。祁老人呆呆的看著好友的臉,眼中覺得發乾,發辣,而後又發溼。他極願意發表一點意見,但是說不上話來,他的口與舌都有些麻木。他的意見,假若說出來,大概是:“瑞宣,你父親和錢先生的年紀仿上仿下。不知道為什麼,我好象看到你父親也變成這樣!”由這幾句要說而說不出的話,他慢慢的想起日本人。一個飽經患難的老人,象他,很會冷靜的,眼不見心不煩的,拒絕相信別人的話,好使自己的衰老了的心多得到一些安靜。從九一八起,他聽到多少多少關於日本人怎樣野蠻殘暴的話,他都不願信以為真。在他的心靈的深處,他早就知道那些話並不會虛假,可是他不願相信,因為相信了以後,他就會看出危險,而把自己能平平安安活到八十歲的一點分內的希望趕快扔棄了。現在,看到了好友的臉,他想到了自己的兒子,也就想到他自己。日本人的刺刀是並不躲開有年紀的人的。他可以故意的拒絕相信別人的話,但是沒法不相信錢先生的臉。那張臉便是殘暴的活廣播。

楞了不知有多久,他才迷迷糊糊的往前湊了一步。他想看看錢先生的身上。

“爺爺!”瑞宣低聲的叫。“別驚動他吧!”他曉得教老人看了錢先生的脊背,是會使老人幾天吃不下飯去的。“太爺爺!”小順兒扯了扯老人的袍襟:“咱們走吧!”

老人努力的想把日本人放在腦後,而就眼前的事,說幾句話。他想告訴瑞宣應當給錢先生買什麼藥,請那位醫生,和到什麼地方去找專治跌打損傷的秘方。他更希望錢先生此時會睜開眼,和他說一兩句話。他相信,只要他能告訴錢先生一兩句話,錢先生的心就會寬起來;心一寬,病就能好得快。可是,他還是說不上話來。他的年紀,經驗,智慧,好象已經都沒有了用處。日本人打傷了他的好友,也打碎了他自己的心。他的鬍子嘴動了好幾動,只說出:“走吧,小順兒!”

瑞宣又攙住了祖父,他覺得老人的胳臂象鐵一樣重。好容易走到院中,老人立住,對那些花木點了點頭,自言自語的說:“這些花草也得死!唉!”

23

錢先生慢慢的好起來。日夜裡雖然還是睡的時間比醒的時間多,可是他已經能知道飢渴,而且吃的相當的多了。瑞宣偷偷的把皮袍子送到典當鋪去,給病人買了幾隻母雞,專為熬湯喝。他不曉得到冬天能否把皮袍贖出來,但是為了錢先生的恢復康健,就是冬天沒有皮袍穿,他也甘心樂意。

錢少奶奶,臉上雖還是青白的,可是堅決的拒絕了李四大媽的照應,而掙扎著起來服侍公公。

金三爺,反正天天要出來坐茶館,所以一早一晚的必來看看女兒與親家。錢先生雖然會吃會喝了,可是還不大認識人。所以,金三爺每次來到,不管親家是睡著還是醒著,總先到病榻前點一點他的四方腦袋,而並不希望和親家談談心,說幾句話兒。點完頭,他擰上一袋葉子菸,巴唧幾口,好象是表示:“得啦,親家,你的事,我都給辦了!只要你活著,我的心就算沒有白費!”然後,他的紅臉上會發出一點快活的光兒來,覺得自己一輩子有了件值得在心中存記著的事——傳送了女婿,親家母,還救活了親家!

對女兒,他也沒有多少話可講。他以為守寡就是守寡,正象賣房的就是賣房一樣的實際,用不著格外的痛心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