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感覺到的狂熱。他的頭腦成了一口燃燒著的批捕,倒出一張張火熱的油畫。
隨著一張張的畫出來,他益發感到,他的九年的勞動,正凝聚在這幾個飽滿的星期中,把他一下子造就成了完美無缺的藝術家。他大大超過了去夏的水平。他將永遠不會再作出如此完全地表現了大自然本質和自身本質的圖畫。
他從清晨四點就開始畫,一直畫到夜晚把景色偷走為止。他一天創造兩張、有時甚至三張圖畫。撕碎地的活力的痙攣性的圖畫使他流出了一年的鮮血。他計較的不是在地球上逗留的時間之長短,而是一生中天天在做什麼。對他來說,時間是以流出的圖畫來計算的,而不是以日曆跳動的頁數來計算的。
他意識到他的藝術已經到達了一個高潮,這是他的生命的高潮——這些年來一直在爭取到來的時刻。他不知道這種高潮會延續多久。他只曉得要作畫,更多的畫……更多更多的畫。這個生命的高潮、這個無窮大的一小點,必須抓牢,繼續下去,擴張開來,直到他創造出在靈魂中孕育著的全部圖畫為止。
整天地作畫,整夜地鬥爭,根本不睡覺,吃得很少,用太陽、顏色、興奮、菸草和苦艾酒果腹,被原理和他們自己的創造力所苦惱,用怒氣和暴力來彼此相鬥,他們越來越感到作嘔。
太陽痛擊他們。西北風抽打他們。色彩把他們的眼睛戳了出來。苦艾酒給他們的腸子灌滿了過度的熱狂。在那酷熱的狂暴的夜晚,黃房子鬧得天翻地覆。
當文森特在畫幾張犁的時候,高更給他畫了張肖像。文森特目不轉睛地盯著肖像。他第一次清楚地瞭解到高更對他的想法。
“那的確是我,”他說。“不過那是發瘋了的我!”
晚上他們上咖啡館。文森特要了一杯淡苦艾酒。他突然連杯帶酒朝高更的頭上擲去。高更讓過了。他雙手抱起文森特的身子。帶後者穿過拉馬丁廣場。文森特發覺自己躺在床上。一下子就睡著了。
“我親愛的高更,”第二天早晨,他十分溫和地說,“我模模糊糊地記得昨晚冒犯了你。”
“我愉快地真心地原諒了你,”高更說,“不過,昨天的情報也許會再次出現。要是我被擊中,我也許會失去自制,把你指死。所以請允許我寫信給今弟,告訴他我要回巴黎了。”
“不!不!保羅,你不能走。離開黃房子?這兒的一切都是為你安排的呀。”
在這二天裡,風暴沒有停過。文森特拚命想把高更留下來。高更拒絕每一種口實。文森特懇求,哄騙,咒罵,威嚇,甚至哭泣。在這場戰鬥中,他證明是一個強者。他覺得自己整個兒的生命全賴於把他的朋友留在黃房子裡。夜色蒼茫的時候,高更被弄得精疲力盡。他讓步了,為了想休息一下。
黃房子裡的每個房間都充滿著晃盪的、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高更無法睡覺。快天亮時,他才開始打瞌睡。
一種奇怪的感覺驚醒了他。他看到文森特站在床邊,在黑暗中瞪出雙眼盯著他。
“你怎麼啦,文森特?”他嚴厲地問。
文森特走出房間,回到自己的床上,倒頭便睡熟了。
第二天晚上,高更又被同樣的奇怪感覺驚醒。文森特站在床邊,在黑暗中凝望著他。
“文森特!去睡覺!”
文森特轉身離去。
第二天晚飯的時候,他們為湯發生了一場惡吵。
“在我不留意的時候,你把顏料倒進了湯裡!”高更大
文森特笑了起來。他朝牆壁走去,用粉筆寫道:
我是精神上的聖徒
我的精神健全無恙
他安靜了好幾天。喜怒無常,悶悶不樂。一句話也不對高
更講。甚至不拿起油畫筆。他不讀書。坐在椅子上,呆望著面
前的空間。
第四天的下午,颳起了一陣猛烈的西北風,他請高更陪他出
去散步。
“我們到山上的公園去,”他說。“我有話要對你說。”
“你不能在這兒講,這兒不是蠻舒服嗎?”
“不,我沒法坐著講。我必須走走。”
“很好,要是你一定要去的話。”
他們沿著市鎮左面的婉蜒上山的車路走去。他們要向前走,
就得戳穿猶如厚皮般的西北風。公園裡的絲柏幾乎被吹得歪倒
在地上。
“你要對我講什麼呀?”高更問。
他得在文森特的耳旁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