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宋使官應當也是深夜到此,恰逢阿爹受傷,故而施以援手。
當是好人。
她想。
到了第一間診室前,又聞到了血腥味。藏在藥草香氣下,若隱若現。
莫非阿爹受傷嚴重?
心下一急,她掀開青帘。
室內鋪著厚厚胡毯,人行其上闃無聲息。進門處陳一燻爐,火光灼灼,燒得暖意融融。崔妙璩向左望去,見一男子背向門口,坐於病榻邊。
她目瞪口呆。
這人未著上衣啊啊啊!
只見他外袍裡衣俱繫於腰間,露出整片高大舒展的背脊。長長的脊椎如繃緊的弓弦貫穿上下,左右撐開兩副緊實有力的背闊肌,猶如蒼鷹展翼。
而覆蓋背部那些深深淺淺、新新舊舊的傷疤,便如這隻蒼鷹分列的羽翮。
崔妙璩不防撞見陌生男子的裸/背,險些驚叫出聲,卻在見到他左肩胛處發黑腐爛的傷口時,斷然停住。
那傷口顯是由來已久,卻只草草處理,不曾徹底刮治,如今已呈潰爛之勢。
崔妙璩觸目驚心。連那對燭燙刀的醫官轉過身來也未察覺。
醫官蹙眉看她:“你是何人?”
她如夢初醒,正待掉頭就跑,那裸/背男子也已聞聲轉回頭來。
年輕男子有張清麗得雌雄莫辨的臉,面容半隱於碎金般的燭火中,濛濛一圈光霧。
右眼處的疤紋張揚,無聲顯露他的身份。
崔妙璩似被人釘死在地上。
怎麼會是宋儉!
……
“貴妃崔氏私德有虧,寡廉鮮恥,罔顧天恩……實難容於宮闈……念其隨駕多年,加恩賜令殉葬……”
夢中前世宣讀的詔書,字字句句,言猶在耳。
猝不及防撞見,她彷彿又回到了那不見天日的死棺中,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任她哭破嗓音,抓爛指尖,也無濟於事。
眼睜睜看著自己走向死亡。
那種蝕骨痛苦,分明得就似親身經歷。刻進骨血。永誌不忘。
歸根究底,是那個名為宋儉的人所賜。
宋儉……
宋使君?
怎可能是同一個人?!
宋儉如今不且為遊擊將軍麼?何時遷為使君?怎地一點風聲竟也沒有?!
而他那鷹隼般的目光牢牢攏著她,像猛禽盯著獵物,野心勃勃,又勢在必得。
不由自主倒退一步,崔妙璩神魂歸位,繼而出離憤怒。
那宋不行分明就是他的人,故意將她誆騙至此,到底是何目的!
許是見她容色有異,宋儉收斂目光,竟笑了出來。
“瞧夠了麼?”他譏誚道,“再看得收銀錢了。”
崔妙璩聞言更是怒火中燒,從他身上生生收回視線。
“瞧夠了。沒什麼好看的。”
硬邦邦扔下這句話。又覺落了下風,咽不下氣,又加一句,“不值許多銀錢!”
而後轉向那位狀況外、手捏銀刀不知所措的醫官。
“有勞,請問崔監丞在哪間診室?”
醫官喏喏:“正在後面。”
“多謝。”
語畢,她乾脆利落退出來,順手拉走一頭霧水的春見。
大半夜的碰上這人,當真是晦氣他娘給晦氣開門,晦氣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