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間不以值不值得相論。
一壺茶。
一壺熱氣騰騰的、彷彿燃燒著氤氳的爐氣的好茶。
崔玉澈獨飲這壺茶,靜靜聽著樓下的聲音。
金絲軟底鞋,非富即貴;呼吸遲緩、步履沉重,間或咳嗽一兩聲,大抵是年老體衰,耐不住天寒;每走一步有他人步伐相隨,並伴有衣物摩挲聲,表明此人有僕侍攙扶移步。
嚴孝韓。
晦氣。
“樓上的兄弟,不妨下來一敘?”
“不了,”崔玉澈冷冷地說道,“在下有要事在身,恕不能相陪。”
“你不肯下來,我也可以上去。”
“我看誰敢踏進來一步!”崔玉澈有意將聲音抬了抬。
“崔公子!”嚴孝韓不顧體面地大喊,“三少爺!”
嚴孝韓的面頰微微顫抖,鬚髮微白,彷彿十幾天內蒼老了十幾歲。
“我輸了、我栽了!悔不該信那狗賊!”嚴孝韓再也無法止住眼淚,掩面而泣,“崔三少爺,求求你救救我!”
崔玉澈心中雖有所動,卻還是不敢輕信他,只道:“廟堂之高,我等薄宦之人遙不可及,無計可與。”
忽聽一聲暗響,崔玉澈幾乎是在那聲音響起的同時就站了起來。
腳步聲!
密密麻麻的腳步聲!
一股濃煙驀地竄上樓來,崔玉澈忙用衣袖掩住口鼻,眉心緊鎖,沒多想便起身拽上嚴孝韓,縱身往窗外躍出。
——
天黑無月。
崔玉澈與嚴孝韓的影子漸漸隱沒。
“動手罷。”行至嚴府門前,嚴孝韓忽然開口道。
“動什麼手?”崔玉澈反問,“崔某雖然愚鈍,倒還不至於在京城中動手殺朝廷命官。”
“你走吧。”崔玉澈說。
這答案似乎在嚴孝韓意料之外。
“你不殺我?”
“假如宋筠死了,我也許真的會殺了你。”崔玉澈背過身去伸了個懶腰,“但現在,宋筠不單離開了漠城,還活得好好的,我沒有理由殺你。”
現下不是我要殺你,是魔宮要殺你。
不如動腦好好想一想,魔宮若是肯安分與你合作,還要千方百計地扶持宋文亭上位做什麼?眼下他們已有了更好的人選,他們還會留你這個後患麼?今夜你與你的那位好妹妹,恐怕都難逃一死。
這話崔玉澈並沒有對他說,那樣未免太過殘忍,他也不想見證嚴孝韓絕望之際的嘶吼,不忍戳破嚴孝韓年復一年的苦心經營最後換來的是這個結果。
最重要的是,崔玉澈現在並沒有把握能夠完全戰勝危虞,宋文亭如今還算信任他,若是硬要把嚴孝韓保下來,只會暴露自己的立場,甚至威脅到性命。
“你不怕我將來對付你?”嚴孝韓難以置信地問道。
“那便將來再說吧。”崔玉澈的唇角似有若無地上勾,憐憫地看了他一眼,“像你我這樣的人,未必有將來,總是走一步看一步,有今天無明日。”
“為何不索性退出江湖呢?”嚴孝韓問道。
“退出江湖就能一了百了麼?”崔玉澈微微搖頭,“你以為人不在江湖,身就能由得了己麼?”
“江湖再見,嚴大人。”崔玉澈道。
嚴孝韓堪堪推開門,回看時,崔玉澈的身影已經不見。
門外,密密麻麻的馬蹄聲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