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我知道你在那裡。”
第二遍,語調慢慢沉了下來,從最初的試探逐漸轉變為質問。
不遠處的垃圾箱忽然發出了沉悶的匡匡聲。而在忍足下意識地扭頭去看時,就聽見背後有零碎的腳步傳來,並在他回過神來前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垃圾箱內棕色條紋的野貓邁著輕巧的步子蹭他的腳。忍足則保持著面向黑暗處的動作,若有所思。
而在車站燈火通明的站臺,正對著夜色發呆的藤川涼忍不住再次撥下了那個號碼。
冗長的訊號音後電話被接起,但長時間的靜默卻讓她不得不將手機螢幕轉向自己,訊號滿格。她疑惑地將手機貼回耳邊,心裡莫名地不安起來。
“涼。”這時兄長略顯疲憊的聲音終於從電話那頭傳來。“那麼晚了還沒回家?家裡的電話都沒人接。”
藤川涼在他看不見的電話那端咧嘴笑笑,“馬上回去,”像是讓對方安心的保證,“話說回來,哥哥你剛才的電話……有什麼事?”
“這個……其實也……”出乎意料的是對方竟忽然支支吾吾起來,而這也讓藤川涼更加懷疑他第一個電話的動機。只是在藤川樹用極其拙劣的演技乾笑著說出後面那句「其實也沒什麼,好久不見了,想看看小涼你過得怎樣」後,藤川涼剛想追問真正原因便感到面前的站臺震動起來,那之後順著鐵軌由遠及近的隆隆聲開始鼓動耳膜。車站的廣播裡響起熟悉的輕柔女聲,提示電車馬上就要進站,與此同時手機訊號也受到了明顯的干擾。
見此情況對方如獲大赦般及時收了線,“在車站麼?”顯然是聽見了報站音,“那先掛了吧,回家後我會再打給你。”
然後在藤川涼還沒來的及說出那句好時,訊號已經被對方人為切斷,只剩下空曠的嘟嘟聲停留在耳邊。
東京晚九點的電車依然擁擠,人像潮水般湧進湧出,大多是上班族與晚歸的打工者。藤川涼拉著扶手面朝窗外。高速行駛下的電車將窗外夜色中的流光溢彩拉成閃閃爍爍的細長條紋。夜幕中的窗玻璃映出她十六歲的臉,與上一個十六歲並沒有太大差別。真要細數那就是頭髮更長了些,眉目間所透露出的東西也比原先更復雜了些。她就這樣呆呆地望著,很快把前面的一切,包括忍足,包括燭火,包括沒有說出聲的願望,包括兄長令人懷疑的支支吾吾拋在了腦後。
頭腦一片空白的狀態,有時或許更加幸福也說不定。
她所不會知道的是,當她沉浸在一個人暫時的安寧中時,此刻的藤川樹正握著手機坐在自家的屋頂。
反覆檢視時間,幾次想要撥下號碼最終卻還是放棄,只因為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能說些什麼,能解釋些什麼<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reads();</script>。
向遠處眺望的時候,越過周圍亮著溫柔橘色燈光的民居,便能清楚地看見黑絲絨般的夜空下翻滾著的湘南海,幾乎還能聞到清新的潮水香氣,還有不滅的燈塔與因為燈光連成一線的漁船點綴其中,像是浮沉在海面上閃耀的星星。在這樣的夜裡天海似乎真的融為了一體,這讓他不禁想起了小時候聽過的故事,互相傾慕卻永遠相隔了很遠的天與海,只有當夜幕降臨時才能偷偷相聚,是個浪漫卻又傷感的故事。想到這裡他嘆了口氣,努力驅散腦海中無關緊要的聯想,任由思維逐漸被這些天來所看到,聽到,想到的種種侵蝕。夜風吹亂了他淺色的頭髮,凌亂隨意的感覺依舊很襯他俊秀的臉。
他感到自己就像一枚棋子,被擺到了棋盤上。自此將別人一軍或被人吞噬,不過是他的選擇。
如果妥協真的能帶來改變,如果自此他能得到那樣的許可和權力,如果這從一開始就註定是他要走的路,那麼……
想到這裡他將頭埋進膝蓋裡,夜風帶來了潮水拍擊堤岸的嘩嘩聲響,卻無法代他作出選擇。
——“樹。”
父親用手指敲了敲通往屋頂的閣樓的窗,“下來吧,很晚了。”
他應了一聲,順從地開窗翻回到屋內。拍掉褲子上的灰打算往回走,卻又被對方叫住。
“樹,”第二遍,這個名字本身就有著溫柔的讀音,“還在為那件事煩惱?”
“嗯。”爽快地點了頭,不打算作任何推託,“爸爸你覺得,如果我答應,真的好麼?”
“你指的是怎樣的好壞?”
“就是說……一旦他們按約定作出了逃避很多年的決定,如果……我是說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