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涼暗自嘆了口氣,不動聲色地奪下矢部不知又從哪裡摸出來的啤酒罐,“再喝的話,信不信我立刻出門把榮子叫來?”
加護榮子,剛才的護士,也是矢部在這間醫院裡害怕的人。
“哈哈,不敢,當然不敢,”老人悻悻地收回了手,那樣的神采簡直不像是……
“不像是快要死了的人,對麼?”
顯然是看穿了藤川涼的想法,矢部狡黠地朝她眨了眨眼,“然後,現在的你一定在想,「老天,他是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的」,我敢確定。”
“……恭喜你,猜對了。”儘可能把握著自己的語氣,卻又不知道對這個瀕死的樂觀主義者而言,怎樣的話才是禁忌。
“可不是猜的,藤川你別太小看我這把老骨頭,”矢部不滿,“我可是看的。”
“但你剛才說了,因為那次的爆炸,從戰後你的眼神就不怎麼好……”
“這算什麼,”老人不以為然,“人都是一樣的。年輕的時候眼清楚心模糊,老了以後就會反過來,所以看到的世界可比你想得更準確。”
從剛才起老人就將因好奇心誤入這間病房的藤川涼當作了自己的忠實聽眾,在接下來的近一個小時內回顧了自己此生的前三十多年,並打算繼續將至今的後三十年繼續下去。期間藤川涼經歷了最初的忐忑,好奇到如今的疲憊,一心想要回到樓上的病房休息,只可以幾次三番的暗示都被老人悉數擋了回來。
“急什麼,年輕人,”他笑得爽朗,“我都已經是黃土埋到額頭的人了,你都不願可憐可憐我,多聽我說說話?”
老人是東京人,老伴早死,兒子媳婦也因為事故過世,如今只剩下一個與藤川涼年齡相仿的外孫女,也正因為如此看見藤川涼便感到格外親切。
“想想還真是諷刺,女兒女婿死在醫生的手上,到頭來卻又要靠醫生把我醫活,現在看來還真是個笑話,說懲罰也行。”
醫療事故麼……藤川涼想,猶豫了幾次還是小心問出了口,“那你還有……多久?”
“兩個月,”老人揚揚手指,看上去出乎意料地坦然,“還有整整兩個月可活。”
黑衣服的死神已經戴上了手套,悄悄站在了離老人不遠的地方,而他卻還在這裡與一個素未謀面的人說著無關緊要的話。
看著他精神的樣子藤川涼沒來由地感到鼻子發酸。在這個複雜的世界上,當一部分人在為生活中一些微不足道的波折怨天尤人,痛斥上天拋棄了自己的同時,也有這麼一些人早早看到了生命的盡頭,卻不慌不亂,以優雅淡然的微笑迎接死神的擁抱。
“這輩子我也算風光過的人了,該得到的早些年都已經得到過,沒什麼太大的遺憾。唯一放不下的還是我的外孫女啊。”
說到這裡老人嘆了口氣,斂起了臉上的笑容,難得有了目光渙散的神情,彷彿陷入沉思。藤川涼能夠理解他的擔憂。自從女兒女婿死後,老人就與被祖父方拋棄的外孫女相依為命,如今一旦他離世,這個不過十六七歲的女孩就必須靠自己的力量走接下來的幾年路,至少在結婚前只有她獨自一人。
“比起這個,我更擔心的是香織她……和她的外祖母一樣啊……如果……那以後的生活……”
老人依舊絮絮叨叨,只可惜接下去的話藤川涼幾乎沒有聽進去<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reads();</script>。
「香織」,老人口中外孫女的名字,再加上老人所說的故事與前些天在樓上病房看見的那個熟悉的身影,一切似乎都像魚鱗一樣聯絡在了一起。
但她還是有些不敢確信。正猶豫著是否要向老人求證,就聽到病房門忽然被人開啟,護士加護的臉從被掀開的簾子後露了出來。
“矢部先生,你果然又在麻煩別人了!每次偷喝完酒都這樣!”
彪悍卻溫柔的護士說著將一件外套披在藤川涼身上,“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吧,矢部先生由我來照料。”
走到病房門口回過頭,那一聲「香織」所帶來的震撼還沒有褪去,讓她不禁感嘆世界實在是太小。
矢部的床被架子上的布簾遮住,窗外透進來的光將他與加護的影子清楚的映出來。只見加護幫他蓋好了輩子,說了幾句類似於威脅的話後掀開簾子走了出來。
“還不走?”看見門外的藤川涼,加護推了推她。
“不,我還有些事想問矢部先生,”她說著,下定決心朝門內跨了一步,“我想知道,您的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