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啊,你終於肯說話了!”方浩強激動地撲過去摟緊紀言,語無倫次地吼道,“我都懷疑你得失語症了。太好了,你又能說話了!你沒得失語症,沒得!”
紀言任由方浩強搖來晃去。
“跟我去吃飯!”方浩強抓住紀言胳臂,想把紀言從地上拽起來,“你從昨天到今天就沒吃過東西,趕緊跟我吃飯去!”
“我不餓。”
“別那麼多廢話了,走,去吃點東西!”
“阿強。”紀言望向照片裡的紀振林,“我爸活著的時候我沒陪他,如今他沒了,讓我多陪陪他吧。”
方浩強一愣,嘆口氣,鬆開紀言,讓步道:“那成,你在這待著,我給你送點飯菜過來。”
“不用,你今晚別過來了。”
“紀言……”
“讓我跟他單獨待會吧。”紀言緩緩地道,表情和語氣都極為疲憊。
方浩強平日
滔滔不絕,可以和人聊個沒完沒了,到這時,卻一句安慰的話都擠不出來。
最後,他只能拍拍紀言肩膀,悄然離開了靈堂。
靈堂裡,只剩下紀言和黑白照片裡的紀振林了。
其實不必將紀振林的照片洗成黑白,紀振林這個人也是黑白的。他存在於世上,卻在其他人眼中完全透明。上班、下班,從單位到家,再從家到單位,每天都是昨天的翻版,過去乏善可陳,今朝毫無意義,未來沒有希望。他存在感太過稀薄,稀薄到活著,或者死了,沒什麼人會真的關心,以至於,沒什麼人會假裝關心。
就連他惟一的兒子,他生活中惟一的色彩,在他死去前的最後一刻,還關著手機,找不到蹤影。
紀言默默地想,那時推開連軼和蘇瑞時,還覺得自己在裝混蛋,如今看來,他哪裡是裝混蛋呢。他就是個混蛋,一個該被處死,不,處死也無法洗清罪孽的,十惡不赫的混蛋。
他犯下了多大的罪?
他罪惡到甚至不肯回頭看一看,那佇立在破舊樓道旁,默默目送他離開的身影。
哪怕只有一眼也好啊,哪怕只是一眼、短短一秒鐘的一眼也好啊。讓他知道紀振林對他小心翼翼的父愛,讓紀振林知道,他收到了那份小心翼翼的父愛。
掛鐘滴答滴答作響,牆角邊的紀言和照片裡的紀振林,在長久地對視中沉默。
晚上十點,一個黑衣男人走進靈堂。
男人在五十上下,國字臉,稜角分明,氣質嚴肅沉鬱。他身後跟著兩位黑西服的青年,正要跟進來,卻被男人示意在門外等候。
紀言一瞥,便飛快地垂下了雙眸。
雖然抿著唇,可牙關卻猛地抖了一下,雙手,不知不覺緊握成拳。
男人走到靈臺前,雙膝跪地,匍匐身體,磕下三個極重的響頭。他這番行為讓門外兩人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驚,印象中,男人從沒對誰如此謙卑過。
照片裡的人,看起來斯文靦腆,懦弱溫吞,怎麼能令男人做出這樣的舉動?
男人磕完頭,緩緩起身,深深凝望照片中靜止不動的人。一個人影從牆角衝出,拳頭狠狠揮向男人。男人猝不及防,摔倒在地,眉心和嘴角破開傷口。
門外兩人見狀,正要阻攔,男人一聲喝止:“你們不要過來!”
兩人生生收回腳步,眼睜睜看著男人被那怒不可遏的年輕人,摁倒在地。
紀言死死揪住男人衣襟,雙眼被狂怒燒出焰火之色。
——這個男人,他化作灰也認得!
十六歲時,那個壓在紀振林身上的男人,那個不斷闖入他噩夢的魔鬼,正是眼前這個男人!
紀言一拳拳朝男人揮下,男人沒有躲避,一聲不響地承受著紀言的痛擊。
門外兩人嚇傻了,臉色泛白,額頭冒出涔涔冷汗。以男人如今的權勢地位,幾乎沒人敢忤逆男人,更別說,對男人拳腳相向了。
而且……男人,竟然任由那個年輕人湊他。
太詭異了,兩人無法置信地對視一眼,實在是太詭異了。
“對不起。”
過了很久,男人低聲道。
紀言粗吼:“對不起有什麼用!”
“對不起,”男人重複,“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鼻青臉腫,頭髮衣衫凌亂,顯得狼狽又不堪。原本威嚴的面龐,浮現一種至深至沉的絕望……
男人仍然在呢喃:“對不起,對不起……
紀言怔住,抬起的手懸在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