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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部分

歆乃思打入這「中央黨校」,將《左氏春秋》、《古文尚書》、《毛詩》、《逸禮》等列入學官。諸博士又群起反對。哀帝令歆與五經博士講論其義,結果竟是「諸博士或不肯置對」!這分明是作無言的抗議。(同上)其時因為既立學官的諸派博士勢力太大,皇帝也奈何他們不得,只好把劉歆外放以息此爭。且看班固的記載:「『哀帝時』侍中劉歆欲立《左氏》,不先暴論大義,而輕移太常,恃其義長,詆挫諸儒;諸儒內懷不服,相與排之。孝哀皇帝重逆眾心,故出歆為河內太守,從是攻擊《左氏》,遂為重讎。」(《後漢書?賈逵傳》)

這是我國古、今文學派鬥爭之始。然而兩漢以後,康、梁以前,這兩個學派的爭執幾乎是純學術性的。但是在西漢末季,這兩派的爭執實有重大的政治作用,因為那是事關學官的廢立,亦即為操縱執政黨「中央黨校」的問題。所以漢代自孝宣以後,我國學術界(當然是與政治息息相關)已不是「罷黜百家」的問題,而是已淪入儒家內部「解經」問題的派系之爭。這與歐洲中世紀教廷內解釋《聖經》之爭,以及現代集權國家內解釋「思想」和「主義」之爭初無二致。不過劉歆以外放「河內太守」了事,尚沒有釀成今日所謂「曲解革命哲學」一類的血案而已!

光武中興之後,「復立五經博士,各以家法教授」,凡十四家:《易》有施、孟、梁丘、京氏;《尚書》有歐陽、大小夏侯;《詩》有齊、魯、韓;《禮》有大戴、小戴;《春秋》有嚴、顏。博士中選聲望高者為「祭酒」(教育長),恢復太學,由太常卿差次總領之《後漢書?儒林傳》)。然光武帝本人則對古、今文學派之爭無成見。尚書令韓歆乃上疏欲將費氏《易》、《左氏春秋》立博士。建武四年正月,帝集公卿大夫、博士於雲臺議其事。博士範升反對最力,光武帝曰:「範博士可前平說。」升起對曰:「《左氏》不祖孔子,而出於丘明,師徒相傳,又無其人,且非先帝所存,無因得立!」(《後漢書?範升傳》)古文大家陳元聞訊,乃詣闕上疏書奏,與範升辯難書凡十餘上。光武帝卒從陳元議而立左氏學。而當時太學內,「諸儒以《左氏》之立,議論講譁,自公卿以下,數廷爭之。」《左氏》終以阻力太大,旋被廢除。(《後漢書?陳元傳》)

至東漢末靈帝時,大儒盧植再請置《毛詩》、左氏》、《周禮》博士,然終不得立。終兩漢之世,博士學官始終為十四家所保持。(《後漢書?盧植傳》)由此可見他們爭論的焦點還是學官廢立的問題,鬧至滿朝歡譁,公卿廷辯,可知影響政治之大。須知我國古代的「學官」乃至遜清的「言官」,在我國專制時代所發生的政治作用,直如現代民主國家中之報紙。身為博士或御史者多是善於反映民意的博聞強識之士,他們在重要的政治決策中有發言權,而且因為他們博古通今,強辯足以飾非,在政治舞臺上又是一種極重要的政爭工具,與實際掌握政權的人互為表裡。何況他們在國家「管」、「教」兩項大政中又實際地負了二分之一的責任,明乎此則東漢學官之爭即毋須多贅矣。

太學之變質

前已言之,太學設立之初原系替儒家創造特殊政治地位,是一個「罷黜百家」的工具。歷經兩百餘年之演變,儒家獨鳴之形式已成,罷黜百家之目的完全達到。其它學派與政治完全脫離關係。先秦時代「百家」皆有參政機會的局面一掃無餘。因而近人治學術史者嘗謂漢武以前是「子學時代」,其後兩千年為「經學時代」。其實這也是似是而非的說法。東漢時代諸子之學固然式微,但是儒術亦隨之蛻變。蓋儒教本是人類最少「排他性」的哲學。各種學派它都能食而化之,據為己有。漢初儒家首與陰陽家合流即其一例。其後漢人所謂「陽儒陰法」,所謂「霸王道雜治」,所謂「調理陰陽」,都是以儒為體、以百家為用的表現。因而各學派中從「少長貴賤皆從法」的研究,到「燒爐煉丹」的迷信,都成為「儒生」的餘事。

相反的,各家學說為求不與實際政治、社會生活脫節,也就讀幾句孔孟之言,戴上儒冠,以儒者的姿態出現。漢末張道陵輩,以黃老之徒自居,謬稱其曲解老莊之學為道教,其實他們只是儒生所研究之陰陽讖緯之說濫觴後的餘孽。而真正「既聞且博,亦玄亦史」的道家,反而多躲在儒家招牌的後面。漢末「以生道殺人」的諸葛亮,分明是個不折不扣的「法家」,而他卻要自稱儒生。

加以光武中興以後激勵氣節,儒生以宦徒為可恥,沽名釣譽者更不惜「五月披裘」,裝模作樣。因而東漢時私家講學之風特盛。他們也「各以家法教授」,與太學諸博士在學術上平分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