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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人世間只有同情和愛戀,

人世間只有互助與匡扶;

深山裡兔兒相伴著獅子,

海底下長鯨迴護著珊瑚。

但是,社會現實似乎並不如此理想,它使善良的冰心十分灰心:

我聽得見大家噓氣,

又似乎在搔首捋須;

我聽得見人家在笑,

笑我這般的幼稚,痴愚……

失望裡猛一聲的絃音低降,

弦梢上漏出了人生的虛無,

我越彈越覺得琴絃緊澀,

越唱越覺得聲斷喉枯!

這一來倒合了人家心事,

我聽見欣賞的嗟呼。

只無人憐惜這乾渴的歌者,

無人憐惜她衣汗的沾濡!

人世間是同情帶著虛偽,

人世間是愛戀帶著裝誣……

那個引導盲者的純潔的孩子,就是冰心一向十分珍重的童心的化身。然而純潔的童心固然可愛,可敬,可佩,卻解決不了冰心內心的矛盾和現實生活中存在的問題,她只得非常傷感地唱出了:

小孩子,你天真已被眾生傷損,

大人的罪過摧毀了你無辜,

覺悟後的彷徨使你不敢引導,

你茫然的走了,把我撇在中途!

在她寫於1929年4月22日的一首短詩《我曾》中,她也表示了自己的困惑和惆悵:

我曾夢摘星辰,

醒來一顆顆從我指間墜落;

覺悟後的虛空呵,

叫我如何不惆悵?

我曾夢擷飛花,

醒來一瓣瓣從我指間飄散;

覺悟後的虛空呵,

叫我如何不悽愴?

我曾夢調琴絃,

醒來一絲絲從我指間折斷;

覺悟後的虛空呵,

叫我如何不感傷?

我曾夢遊天國,

醒來一片片河山破碎;

覺悟後的虛空呵,

叫我如何不怨望?

社會生活給予她的是彷徨和困惑,而逃避困惑和彷徨的唯一出路似乎只能是投向家庭與親人的懷抱。她在思念雙親的同時,也非常思念仍在大洋彼岸留學的愛人,因此,對自己的愛情一向視如珍品,極少在文中披露一點兒端倪的冰心,第一次在燕園寫出了為吳文藻而歌唱的詩歌——《我愛,歸來吧,我愛》。

但是,當她拿起筆來,欲給吳文藻寫詩,請他歸來的時候,這位為社會和祖國時時憂慮的女作家,卻不是用自己的柔情召喚自己的愛人,而是用祖國母親的聲音呼喚他——一位留學異國的遊子,一位熱愛祖國、熱愛母親的青年。這首寫於國恥紀念日(1928年的5月7日)深夜的詩,在呼喚這位熱愛祖國、熱愛母親的年輕人,請他快快地歸來,回來拯救自己的處於危難之中的祖國:

這回我要你聽母親的聲音,

我不用我自己的柔情——

看她顫巍巍的掙扎上泰山之巔!

一陣一陣的

突起的濃煙,

遮蔽了她的無主蒼白的臉!

她顫抖,

她涕淚漣漣。

她倉皇拄杖,哀喚著海外的兒女;

她只見那茫茫東海上,

無情的天壓著水,

水卷著天!

只為的是強鄰慾壑難填,

只怕的是我海外的兒們

將來——

還不如那翩翩的歸燕,

能投到你宗祖的堂前!

歸來吧,兒啊!

先把孃的千冤萬屈,

仔細地告訴了你的友朋。

你再召聚你的弟兄們,

尖銳的箭,

安上了弦!

束上腰帶,

跨上鞍韉!

用著齊整激昂的飛步,

來奔向這高舉的烽煙!

歸來吧,兒啊!

你娘橫豎是活不了幾多年。

拚死也要守住我兒女的園田!

兒啊,你到來時節,

門牆之內:

血潮正湧,

血花正妍!

你先殺散了那叫囂的暴客,

再收你孃的屍骨在堂樓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