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清理好學校裡的事務(這時離放寒假還有幾個星期)之後,冰心便於18日的下午,乘快車到了天津。新婚的丈夫一直隨車把她送到天津,然後就等待輪船開船的日子。由於內心的焦慮,住在旅館中等船的時候,她的老病——慢性盲腸炎就發作了。她嘔吐,神志模糊,到南下的輪船啟程的時候也未減輕,但她還是堅持要走。吳文藻只得把她送到預先訂好的艙位裡,哽咽著對她說:“你病得這樣!我是個窮孩子,忍心的丈夫。我不能陪你去,又不能替你預備下好艙位,我讓你自己在這時單身走!”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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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②③④⑤冰心:《南歸》
冰心坐在南下的輪船上,看得見的,只是窗外的海面,——先是溏沽海域的碎裂的冰塊,後是渤海、黃海的滾滾的洪濤;聽得見的,只是同船人們的嘈雜的談話聲,笑罵聲,和令人難以忍耐的嘔吐聲和涕唾聲,夾雜著油味,垢膩味,煙味,鹹味,等等亂七八糟的氣味。過慣了安靜的書齋生活,和住慣了清靜的房舍的冰心,忍受著這一切,緊閉雙目,躺在自己的鋪位上,不飲不食。就這樣,熬過了幾天。
22日的下午,輪船終於駛進了吳淞口,直到晚上六點鐘,才停靠在浦東碼頭邊。12月底,天時已短,夜幕開始緩緩地拉下,這時候,冰心卻還沒有過江去,又找不到來接她的家人,她又疲倦,又冷,又失望,又害怕,只好頂著凜冽的寒風,坐到顛簸著的擺渡上,急急地過江。等擺渡搖到了浦東的彼岸,冰心的腳終於踏上了外灘的土地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又冷又累的冰心,終於奔回了父母的家中。
母親病得已經不成樣子了,骨瘦如柴,全身疼痛如割,有時甚至昏迷不醒。但是這位有著偉大的母愛和堅強的性格的母親,對於自己的病痛,都是默默地忍受著,從來不痛哭,不狂喊,而是仍象平時那樣對待自己的孩子,言語間充滿了慈愛,沒有一句性急的話語。當她得知她的唯一的愛女,要回上海侍疾的時候,她想的不是女兒將會給她帶來的安慰,而是心疼她這親愛的孩子,怕她受驚,怕她吃苦,怕她傷心,輕聲地說:“可憐的,她在船上也許時刻提心吊膽的想到自己已是沒孃的孩子了!”①
等到女兒已經到家,在她身旁服侍的時候,她還時時惦念著女兒的飢飽和冷暖。天氣冷了,她就忍受著自己的病痛,勸女兒要多加點衣服:“你的衣服太單薄了,不如穿上我的黑駱駝絨袍子,省得凍著!”②
在她痛苦得難以忍耐的時候,竟然仍是心疼著在她身旁服侍的女兒,看著女兒喘息著說:“辛苦你了……等我的事情過去了,你好好的睡幾夜,便回到北平去,那時什麼事都完了。”③
她為子女操勞了一生,彌留之際,卻是十分的滿意。她對女兒說:“我自小千災百病的,你父親常說:‘你自幼至今吃的藥,總集起來,夠開一間藥房的了。’真是我萬想不到,我會活到六十歲!男婚女嫁,大事都完了。人家說,‘久病床前無孝子’,我這次病了五個月,你們真是心力交瘁!我對於我的女兒,兒子,媳婦,沒有一毫的不滿意。我只求我快快的好了,再享兩年你們的福……”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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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冰心:《南歸》
②③④冰心:《南歸》
有著這樣的胸襟和情懷的母親,是多麼地讓兒女們敬愛啊。他們的心中雖然已經雪亮,知道母親是不久於人世的人了,在輪流看護、輪流休息的時候,揹著母親,總是偷偷地流淚。但是在母親面前,卻都勉強地笑著,高興著,讓母親看到他們的努力裝出來的笑臉,哄著母親高興,用嬌憨的語言勸慰她。為了寬慰母親,也是為了報答母親對他們的愛,他們願意在母親在世時的有限時光之內,多給母親些歡樂。
除夕的時候,家家戶戶正在高興地過年,而謝葆璋家裡,卻是一片緊張的氣氛。除夕的這一天,楊福慈的自我感覺很不好,她難受,著急,頻繁地催促女兒為她請醫生。冰心立即為母親請來了上海最有名的德國醫生V大夫,這位醫學權威診斷了楊福慈的病症之後,用英語低聲地告訴冰心說:“沒有希望了,現時只圖她平靜的度過最後的幾天罷了!”①
元旦過後的第三天,是謝葆璋的生日。四十年前,他選擇了自己的生日舉行婚禮,因此,這一天,也是他和楊福慈結婚的四十週年紀念日。孩子們決定藉著這一天,給母親一個最後的慰藉:“1月3日,是父親的正壽日。早上便由我自到市上,買了些零吃的東西,如果品,點心,燻魚,燒鴨之類。因為我們知道今晚的筵席,只為的是母親一人。吃起整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