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給自己的兒子曹均跟張繡的女兒訂了一門親事,還封了兩千戶的封邑給張繡——要知道,連曹操最親信的將領都沒被封過這麼多封邑。
曹操讓全天下人都看到,他曹孟德愛才如命,連宛城的仇都可以一笑泯之。
在曹操擊敗袁紹以後,張繡跟隨曹操北征烏丸,還沒抵達,便離奇地死掉了。《三國志》裡沒提他是怎麼死的,《魏略》裡卻給我們講了一個有點讓人心寒的故事——
曹操的兒子曹丕多次請求會見張繡,見到以後,曹丕怒髮衝冠,大聲叱責說“你殺了我兄長曹昂,怎麼還有臉敢在我家混吃混喝。”張繡聽了以後非常害怕,很快便自殺身亡。
這一條記載裡充滿了疑點。張繡是曹操為了宣揚自己愛才而豎立起來的統戰人物,是擺在櫥窗裡給天下人看的。所以曹操絕對不會追究張繡在宛城的黑歷史,否則就會讓天下人看到笑話,把他曹孟德當成一個沽名釣譽、毫無誠信的偽君子。
曹操尚且不敢提及那段歷史,曹丕又怎麼敢跳出來亂講話?曹丕那一年,已經二十歲了,不是個口無遮攔的小孩子,不會不知道追究宛城之戰的嚴重性。
除非是有人在背後授意曹丕這麼做。
再者說,曹丕當時不過是曹操的子嗣之一,是否是曹操接班人尚無定論。張繡身為統軍大將,何至於對這麼一句話害怕到要自殺?
除非張繡覺察到曹丕是被人授意這麼做。
綜合種種跡象表明,張繡自殺的幕後推手,正是曹操本人。
曹操從來沒有忘記宛城的仇,只不過恪於袁紹強大的壓力,不得不厚待張繡,以示自己有容人之量。現在袁紹已經滅亡,整個中原無人能抗衡曹操。這時候,曹操覺得差不多該秋後算賬了。
可把張繡直接推出去殺了是不行的,政治上影響太壞。於是曹操便授意自己的兒子曹丕出馬,張繡面對曹丕的指責,完全心領神會,卻又無可奈何。他知道曹操不會放過自己,為了自己家族的安全,這位西涼將領只能無奈地選擇了自戕。
之前的隱忍,是曹操身為一個政治家的手段;如今的翻臉,是來自一個父親的復仇。就這樣,曹操雙手乾乾淨淨地除掉了張繡,沒有揹負任何挾私報復的罵名。
疑點就在這裡出現了。
如果我們沒記錯的話,宛城之戰,是張繡和賈詡兩個人聯手做出來的——更準確地說,是張繡聽從了賈詡的策劃,才反叛曹軍,襲殺曹昂、曹安民與典韋。
現在真兇之一的張繡死了,那麼另外一位主謀賈詡呢?
賈詡沒有被打擊報復,更沒有被殺死。在接下來的幾年裡,賈詡的地位與日俱增,逐漸成為曹魏陣營舉足輕重的謀士,幾能與荀彧、荀攸叔侄抗衡。甚至在魏國最關鍵的立嗣問題上,曹操別人都不問,偏偏要問這位賈詡的意見。賈詡的看法,最終給曹丕、曹植的立嗣問題一錘定音,決定了魏國接下來的政治走向。
等到曹丕篡漢當上皇帝以後,賈詡被封為太尉,位極人臣。這位老人一直活到七十七歲才去世,結束了傳奇般的一生。與張繡相比較,賈詡的人生可謂是風光無限,當了大官,出了大名,長壽人瑞,而且還得以善終。
這實在有些不公平。
當我們帶著這種想法重新去看史書的時候,便會發覺許多有趣的細節。
在陳壽撰寫的《三國志》中,《曹操傳》《張繡傳》《典韋傳》裡都提及了宛城之戰,寫得都非常詳細。可是,這些記載裡都絕口不提賈詡的名字,只說“繡掩襲太祖”“繡復反”云云,彷彿賈詡根本不存在。到了《賈詡傳》裡,更有趣了,整個宛城之戰這麼一個重大事件乾脆被全部刪掉了,前頭講完賈詡投奔張繡,下一段便非常突兀地開始講張繡與曹操的第二次交戰。
一直到等到許多年後裴松之為《三國志》做注,才明確地提出了“繡從賈詡計”。
在這個分歧上,我更相信裴松之。張繡對賈詡一向言聽計從,前期與劉表結盟,後期放棄袁紹投降曹操,都是出自賈詡的建議。宛城之戰這麼大的決策,張繡絕對不可能繞過賈詡單獨行動,或者可以這麼說,沒有賈詡的慫恿,即使曹操睡了張繡的媳婦,他恐怕也未必敢反叛。
陳壽的史料都採集自魏國的檔案,他在《魏書》裡的記錄,一定程度上能反映出魏國的政治態度。因此,我們可以推斷得出來,魏國朝廷對於賈詡在宛城之戰中扮演的角色,從來都是諱莫如深,乾脆提都不提。
裴松之引用的“賈詡策劃宛城之戰”的記載,注引自《吳書》。《吳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