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交的人,看上去也是頗有君子風範的將領,又怎麼會通敵?
更巧的是這事發生後,宮裡也亂了起來……她看了眼酈清悟,對方長睫掩映,不知在想什麼。倒像是知道些什麼。
大概是說了這種不痛快的話題,那頓晚餐之後便很安靜了,只有掌櫃在旁不斷念叨,翻來覆去是當年的事,可見一次次戰禍,組成了他們的人生。
待眾人都吃完各自回房,謝令鳶沒有走開,她看到酈清悟一個人出去了,坐在天井的銀杏下。她想起正月之禍這事畢竟是和酈清悟有關係的,八歲的他被迫接受人生中的鉅變,此後背井離鄉。
她跟著走到天井裡,夜幕高懸一輪半月,這是十月下旬了。秋風瑟瑟的冷,她開口都覺得聲音在打顫:“當年的事,你是不是查到了什麼?當初看到太后的回憶,你就很……怪異。”
她一直覺得酈清悟被磨光了心性,從小時候的有稜有角,懂事後變成了亮潤的玉石,那些出於內心的喜怒哀樂,都被世事磨光了,好似大動情緒,就是一件很累的事。
他沉默了很久,謝令鳶差點以為他不打算理她了。良久才道:“蘇廷楷是被人陷害的。出賣城池另有他人。”
“……”謝令鳶感到一陣寒涼從沿著脊背攀爬上來,讓她頭皮都麻了。她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可那是西北第一關,他也是守將……”
“正因如此,才值得出賣。”
她艱難道:“……為了,什麼?”
“為了陷害。”酈清悟偏過頭來,看著她笑了笑,淡色的瞳眸裡卻沒有笑意,倒是讀出了一點悲涼:“只是為了陷害。這也是我出宮後過去很久,才想通的。”
他輕輕道:“方老將軍是先帝倚重的,其時勢盛。懂了麼?”
謝令鳶站在原地任風吹著,半月不知何時被烏雲遮蔽,唯有客棧亮起的星星點點燈火,這夜才不至於黑得茫然無措。
可還是冷,又黑又冷。
她哪兒還能想不明白。
先帝一手拉拔起一派新臣,文有沈酈陸三家,武有宣寧侯方家和蘇家,讓他們同老勳貴和世族爭**力。在漫長的黨爭中,為了剷除政敵,老牌勳貴世家們用上了十分狠的一招。
通敵叛國——以至於異族幾乎打到中原腹地,差點遷都甚至亡國。這是何等的罪過!不僅是蘇家,蘇廷楷的恩師、所有同門與朝中交好之人,通通都要受其牽連。
為了爭權奪利而陷害忠良,出賣佈防,開啟國門,任西魏長驅直入,然後以出兵抗敵來要挾皇帝向他們妥協……這就是那些勳貴和世家們做的事。大手筆,大氣魄,江山拱手讓於胡人也在所不惜,總之他們在黨爭中佔據了上風,這就足夠。
那時後宮裡緊接著發生大皇子毒害之事,也就不是巧合了。酈貴妃被牽連進去,對於朝堂紛爭不啻於雪上加霜。這是一場陷害到極致的狂歡,政敵們步步為營,巧設連環,這一手棋也是布了多年。
自那以後,先帝花費十年改進的局面一朝付諸流水。難怪先帝在這事發生後,死得那樣早。
恐怕不是為了酈貴妃,而是想通了這事,就氣死了吧。
。
夜風吹得人心底發涼,她的目光落在酈清悟身上,心想,他為什麼能這樣平靜地說出來呢?甚至從未向旁人訴說,他忍得住麼?他不恨麼?
她覺得自己是沒有那個忍耐力的,大概早就要提刀報仇了。
待回過神,才發現無意中問了出來。這時酈清悟又真的笑了,卻是帶了看不出深淺的無奈:“不說……只是因為不能說。倘若圖一時之快,攪得局勢真正亂了起來,天下人又怎麼辦?”
推測出真相後,不是沒有想過揭發。但即便揭發了又如何?
大勢已定,酈家隱退,沈陸兩家被排擠到政治邊緣,方老將軍失了實權,當年鎮守西關幾十年太平之人,只能教教小皇帝武功和兵法。
反而牽一髮動全身,容易觸發不可收拾的亂局,到那時,受罪的又是天下百姓。前些年連番戰禍的苦,他已經親自走過看過了,他不想再看到了。
他語氣十分平淡,但謝令鳶似乎能覺出那一刻衝上心頭的憤恨無奈隱忍壓抑,驀然便想起了何太后。面對蕭懷瑾,縱有刻骨之恨,卻將真相瞞了他這些年。
可不該是這樣的道理。
“這不公平。”
夜風寂寂吹過,誰也沒有出聲,卻也不覺沉默。
“我必須要讓這件事大白於天下。”謝令鳶終於開口,彷彿每個字音都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