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的溫柔笑容,彷彿沙漠上最輕柔的明庶風,無聲捲來,明朗中微微透出滄桑。
拿劍站在背後的少年微微一愣,忽然間有些羞愧地低下頭去,不敢再看。
門外葉賽爾和奧普鬧得起勁,大個子奧普顯然是讓著比自己矮一個半頭的紅衣女孩,然而葉賽爾不知哪裡被惹火了,一邊大罵、一邊拿著趕赤駝的鞭子啪啪抽去。奧普畢竟不敢對族長的女兒動手,只是抬起雙臂護著頭,一鞭就在粗壯的古銅色面板上留下一道紅痕。
“葉賽爾長大了、一定是沙漠上一朵會走路的花呢。”看到生氣勃勃的英武女孩,女劍聖蒼白疲憊的臉上有微微的笑容,眸子深處卻是隱隱的渴慕,“一朵開得最盛的紅棘花——帶刺的,烈豔的……多麼漂亮啊。”
“師傅。”彷彿聽出了師傅語氣裡的衰弱,他吃了一驚,立刻遞上藥碗,“該吃藥了。”
“哦……差點忘了。”女劍聖回頭接過藥,臉色蒼白的近乎透明,然而她看著徒兒忽然笑了,“煥兒,你知道你象什麼嗎?”
“啊?”少年愣了一下,還不等他回過神,慕湮的眼神已經穿過墓門、投向了外面的蒼天瀚海,看著荒漠中追逐著風的巨大白鳥,嘆了口氣:“你就像這隻大漠上的白鷹啊……冷銳的、驕傲的,一朝振翅便能風雲聳動、俯瞰九天。”
那樣的評語,他從未在師傅那裡得到過——那以後也沒有再聽到。
然而女劍聖喝下藥去,神色依舊委頓,蒼白的手指抓著那個空碗,居然都覺得有幾分吃力。低下頭,淡淡一笑,搖首:“我把劍聖之劍給你……都不知道將來會如何。”
“師傅放心,”似乎被師傅臉上那樣憔悴的容色驚動,他立刻低下頭去,單膝跪倒在輪椅前,“徒兒一定謹記您的教導、為天下人拔劍,誅滅邪魔、平定四方,讓雲荒不再有變亂動盪,讓百姓好好休養生息。”
那樣堅定堂皇的話裡,隱隱透出的卻是另一層意思,同樣堅決如鐵。
慕湮低下眼睛,卻看不到少年弟子的表情。然而她是明白這個孩子所堅持的東西的,終歸只是微微嘆了口氣,便不再說話。
“如非必要,不要再回來找我。”
出師那一日,將特意為他新鑄的光劍交到手上,輪椅上的女劍聖卻是這樣對十六歲的他吩咐,語聲堅決冷淡,完全不同於平日的和顏悅色。他本已決心遠行、和家人一起離開這片大漠迴歸於伽藍聖城——那一刻,他本來是沒有動過回來這裡的念頭。然而聽到那樣冷淡的最後囑咐,少年心裡卻猛然一痛,等抬起頭來古墓已經轟然關閉。
沉重的封墓石落下來,力量萬鈞地隔斷了所有。一切情形彷彿回到了三年前。
他終於知道、在自己顛沛流離的少年歲月裡,終究又有一件東西離他而去。
那樣茫然散漫的神思裡,他的眼睛也沒有焦點、只是隨著赤駝的前進,從茫茫一片的沙丘上掃過。紅棘尚未到一年一度開花的季節,在砂風中抖著滿身尖利的刺,湛藍色的天宇下有幾點黑影以驚人的速度掠過——
那是砂之國的薩朗鷹,宛如白色閃電穿梭在黃塵中,如風一般自由遒勁。
師傅……還活著麼?如果活著,她也是衰老得如同剛才霍圖部的女巫了吧?
努力去回憶最後見到師傅時的情形,雲煥的眉頭微微蹙起,戎裝佩劍的軍人眼裡有不相稱的表情——他只模糊記得、師傅的傷很重,一直都要不間斷地喝藥,三年來每日見她,都覺得她宛如夕陽下即將凋落的紅棘花,發出淡淡而脆弱的光芒。
夜色又已經重新降臨,他們已經朝西前進了整整一天一夜,空寂之山的影子從淡如水墨變得巍峨高大,彷彿佔據整個天空般壓到他視線裡。
山腳下黑沉沉一座孤城如鐵,就著空寂之山險峻的山勢砌就,遠遠看去只看到高大的城牆和馬面,壁立千仞,城上有零星燈光從角樓透出。雲煥知道那是帝國駐紮地面的鎮野軍團,在北方空寂之山的據點——這座城池建立於五十年前,這之前則一直是當地霍圖部的領地。
五十年前霍圖部舉起反旗,衝入空寂之山的死亡地宮之後、受到了帝國的全力追殺,由巫彭元帥親自帶領徵天軍團征剿,加上地面上鎮野軍團的配合,不出兩年,霍圖部在沙漠上陷入了絕境,成千上萬的屍體堆疊在大漠上,被薩朗鷹啄食,沙狼撕咬,很快砂之國四大部落裡最強大的霍圖部就被消滅的乾乾淨淨,從此再也沒有聲息。霍圖部的領地也由帝都直接派出鎮野軍團接管,牽制著沙漠上另外的三個部落,令其不敢再有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