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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他忙迴轉身,顧不上衝洗一下昏沉沉的頭腦,又在燈下給遠在故鄉的二弟寫了一封長信,請他速來北大任教。

6

漢花園位於東城北河沿畔,卻不見一處園林。

記得還在上海時,有一天陳獨秀接到北大友人的來信,說漢花園宿舍窗外的幾株丁香,正在月光下開著淺紫色一球球的朵子,美得驚人呢。來北大不久,他就喜歡上了這個環境幽靜的去處。雖然丁香的禿枝還在早春的寒風中抖顫,他也並不是那種很有閒適氣的文人。但一天忙乎下來,他倒挺樂意踏著退課的鐘聲,緩緩地穿過鬆公府的夾道,來這裡看看那條兩岸種滿細條的楊柳的小河。這是江南文人夢幻中的小河,鵝黃色的柳條在晚霞的光線裡隨風起舞,河水永遠是滿滿的,亮晶晶的,倒映著岸上的草木房屋。

此刻,校園裡的鐘聲還在耳邊迴響,那是一口黑黝黝重沉沉的大鐘,懸掛在一架高高的,古舊的朽木座子上。也不知當年大學堂開辦時從何處物色來的寶物,一直由一位滿面灰白鬍子的老工友敲打著,每次約敲十六到十八響。課餘之暇,在這條彷彿記憶中家鄉的河岸走上半點鐘,倒是很有詩意的。

陳獨秀在靠東安門橋的石岸上坐了下來,剛才蔡先生想找他商談學制改革的方案,他卻提議換個場地,來北河沿坐坐。他正想點燃煙,又一陣狂風捲著塞外的黃沙撲面而來,吹打得他雙目緊閉差點沒窒息過去。唉!來北大這些日子裡,幾乎每一天都在過關斬將,都在迎受著風沙雨雪的拷打。

剛上任文科學長的那一天,當蔡先生陪他走進教師休息室與大家見面時,黃侃就先給他來了個下馬威。

那天由馬敘倫和沈尹默、錢玄同保駕,礙於面子,大家彼此還算客套。正在這時,門外闖進一位身穿藍緞子團花長袍,頭戴黑絨瓜皮帽的人物。此人就是以章門眾弟子大師兄自詡的黃侃。也正是湊巧,那天他為了幾句話和車伕爭吵,在校門口已對罵了一陣,正帶著滿臉的怒氣。一進門,見滿屋的人都在歡迎新上任的文科學長,先一愣,隨後翻翻白眼,怪笑道:“哼!區區一桐城秀才,又何需興師動眾?”話畢,顧自浪笑而去。

陳獨秀本來與他不熟,但一聽那腔調,記憶中突然閃現出一樁十年前的宿怨。也虧得是他才有這種英雄豪氣,朗聲衝著那背影叫嚷道:

“季剛兄,快回來!仲甫當年有所冒犯,這次特來向您道歉。”

黃侃終於迴轉身,怔住了,憑陳獨秀此時的聲望,敢當眾如此坦誠相見,他不得不有所顧忌。

見眾人不解,陳獨秀笑著朝錢玄同拱拱手,說:“玄同是見證人,這也算是一則文壇佳話,不妨說給大家聽聽。”

錢玄同生性愛湊熱鬧,自然樂意。一旁的黃侃卻礙於面子,急叫起來:“錢瘋,不可造次”

錢玄同穩穩一笑,先拖來把椅子請黃侃入座。然後調侃地說:

“此時不說,不合玄同秉性。此時不聽,則有失師兄的風範哩。”

黃侃無奈,只得聽其擺佈。滿屋子人的情緒,卻隨著他繪聲繪色的聲調活躍起來。

那還是光緒末年的舊事,他們都隨太炎先生集聚在東京。一天,章太炎的《民報》館裡來了一位客人,名陳仲甫。聽說也是一位搞漢學,寫隸書的人。這時正好錢玄同和黃侃在座,聽見客來,忙避讓進了隔壁房間。由於只隔著兩扇紙的拉門,所以什麼都聽得清清楚楚。主客談起清朝漢學的發達,列舉出戴段王諸人,多出於安徽江蘇,後來不知怎麼一轉,陳仲甫忽而提出湖北,說那裡好像沒有出過什麼大學者呀,主人也敷衍著說,是呀,沒有出什麼人。這時,黃侃在隔壁大聲答道:

“湖北固然沒有學者,然而這不就是區區,安徽固然多有學者,然而這未必就是足下。”主客聞之索然掃興,隨即別去。一晃十年,今日又都在北大相見,也真是一種緣分。陳獨秀感慨地向他作了個大揖,含威一笑道:

“季剛兄,改日仲甫做東,專門向您請教‘八部書外皆狗屁’的高論。”

黃侃平時的這句口頭禪,倒是挺能傳達他的精神的。所謂八部書者,是他所信奉的經典,即是毛詩、左傳、周禮、說文解字、廣韻、史記、漢書和文選,不過還有一部文心雕龍,似乎應該加上去才對。他平時攻擊異己者的方法是完全謾罵,所以儘管陳獨秀給足了面子,回敬過來的仍是一句罵街式的嘲諷。

“還是聽聽你的‘毀孔子廟罷其祀’罷了!”

當時在場的有位章門弟子,後來趁興做柏梁臺體的詩分詠校內名人,關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