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奴婢……便不去了。”
他目中猶有一絲期盼,突然耳語了一句:“就不想做回宛音,隨我去看昆池風月麼?”
我渾身耐不住輕顫,雙唇囁嚅,卻依然只回答了四個字:“郎君珍重。”
我怎麼都沒料到,平日那麼素淡的人會驟然發作。
他突然一把攥緊我的雙手,幾乎要把我每一寸肌骨捏碎——我渾身壓抑不住劇烈顫抖,目中疼痛,一味喃喃:“不要這樣……”
他用極低極怒的聲音,質問我:“為什麼?”
為什麼?
“你不跟我走?你還想著趙詹事?”他咄咄逼人,烏黑一雙眼睛直逼我而來,險要與我臉面相觸,我的心無可遏止地作痛,雙唇囁嚅,我極想給他一個答案,我極想告訴他,我願意隨他去,願意做回宛音,願意覽盡昆池風月……然而我無法說出口,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不敢看他眼裡的一種希望,也不敢再面對自己心中的希望。
“我不能跟你走。”我拚勁全力,揚聲作答。
帷帳下薰香細細,一絲一縷均沁入心腑。簾外沒有月亮,黑沉沉不知是否仍在落雨。他又逼近了一兩分,被他攥緊的一雙手愈發疼痛,只聽他言辭鑿鑿:“其實我知道,你也喜歡我。”
我呼吸剎那停止,目中盈出的眼淚再難收回。
然而那聲音畢竟一點一點小了下去,彷彿被薰香沖淡,又彷彿被黑夜吞噬,留在我耳邊只剩下風一樣輕的嘆息。我雙手依然瑟瑟發抖,卻見他緩然鬆開了我。他目中一旋火焰已漸漸冷卻,怔忡茫然的模樣彷彿是迷了路的孩兒。
我竟怕了,強忍心頭劇痛想去握一握他的手,但二人都停下來,彷彿中間隔著萬水千山,一雙手再難握到一起。
一時室內靜默得難堪。
“郎君……”我終於低低喚了一聲,“此去山長水遠,你一定要保重。”
“嗯。”他笑了笑,復又如常。隨手開啟手枕之側一隻黑漆花卉盒,取出一隻足金鏤雕飛鳥纏枝紋香球,“這個送給你。”
我遲疑不受。他微笑:“去年買回的鬱金香粉很好。”又是在說無干的事。
“你下去罷。”他疲憊道。
“是。”
那枚香球本是尋常物事,攥在手裡卻十分沉重。走出書房許久我才覺出掌心一陣疼痛,原來那香球上鏤刻的精緻花紋已在手中印出清晰的淤血。
薦福(2)
簷下風鈴兀自響了幾聲。下月初六,離這日不十分遠,也不十分近。是他刻意試探,還是留我餘地、待我選擇?斟酌了一番,依舊難以決斷,如此怔怔捱過三五日,初六竟然就到了眼前。
這日晚,薄暗天空上掛著一彎下弦月。只是一小枚,彷彿剪刀裁成,卻比往日要清亮許多。我在房中寫了一封信,呆呆看著信上“初六”、“薦福寺”的字樣,突然聽得門外傳報:“郎君叫姑娘過去。”
“這就來。”我靜靜應了,將那信收好。
他房中比日常多點了一盞燈,因而室中流輝曳曳,映得屏風內閒坐的這個人眉目清俊,不忍直視。
“我想聽你的曲子。”他笑道,語氣卻冷,不容辯駁。
那把紫檀螺鈿五絃琵琶又在目前。
一時渾身戰慄,雙手觸及琶身的那一刻,很快又靜了。須臾,將臉湊近了琵琶。霎兒面上如冰。而後,漸漸生出溫潤。
這陌生卻久違的溫潤傳遍我的脖頸、胸前、手足和整個身體。那一瞬情不自禁,端然跪坐,橫抱琵琶,輕輕調絃。試準了每一個音,才開始緩撥輕彈。一串透明音符。先是宛如和風輕拂,只是在低音區纏綿迴轉。又如柳蔭間宿鳥交頸而眠,喁喁私語。這纏綿一路攀高,漸成百鳥啁啾水出山澗,嘈嘈切切錯綜繽紛。絢爛之音齊齊奔湧而至,彷彿荷葉之上的晶瑩水珠齊齊滾入水中,綻放無數剔透嬌小的花朵。在我幾乎透不過氣來時,手指又不由自主緩然輕彈,水入清池,文靜舒緩盪漾著淺淺漣漪。群鳥已入千林萬山,只留幾痕飛羽翩翩墜落。
“《清商曲》。”他含笑吟道,“你還是抱著琵琶時最好。”
這一句好似訣別。
我心中也已明朗,輕輕放回琵琶,略略笑道:“謝郎君誇獎。”
“嗯。”他目視我躬身退出。那安靜的言辭,依然帶著一種辛酸刻骨的疼痛。
信已交出,想必很快就會到趙齡手中。
心口一種萬劫難復的悶痛強壓得人仰不起頭。若是往常,一定會竭盡全力引頸而起,生怕溺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