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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我覺得她像猶太人,雖然有人說她是“雅利安人”,但她還是被迫在這兒服苦役。

有一天,埃戴克又發瘋了。我恰好在他面前走過,他像野獸似地撲過來,在我的胸上和頭上亂打,把我摔在地板上,再拎起,給以更猛的重擊,直到我渾身是血。我咬緊嘴唇,不敢發出痛苦的哀嚎。他一定誤以為我在蔑視他,打得越發狠毒。

突然,他住手了,讓我回去幹活,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又像我們打了一場比賽,打了一個平手。

我蹣跚著步子回到角落,全身疼痛。我感覺到一隻冰涼的手在擦我額上的血跡,是那個法國姑娘。她塞給我一片面包,悲慘一笑。她直直地盯著我的眼睛。我知道她想跟我說話,但是,她害怕得不敢說話。她這樣呆了片刻,然後臉上光彩一閃,用近於完美的德語說:

“咬住嘴唇,小兄弟……別哭。把憤怒和仇恨壓在心裡,留待以後,遲早會有這麼一天。那一天會來的,不是現在。咬緊牙關,等著……”

多年以後,我到了巴黎,坐在地鐵裡讀報。在過道對面有一個靚麗的女人,黑色頭髮,夢一般的雙眸——我見過那雙眼睛。

“夫人,您認識我嗎?”

“不認識,先生。”

“1944年,您在波蘭,在布納,對嗎?”

“是的,但是……”

“您在一個倉庫裡幹活,一個堆放很多電器零件的庫房……”

“對,”她說,表情困惑。她沉默了半天,“等等,我想起來了……”

“埃戴克,囚頭……那個猶太男孩……還有您溫柔的安慰……”

我們一起離開地鐵,坐在一家咖啡館的露臺上,我們整整一晚都在追憶過去的遭遇。在分手前,我說:“我能提一個問題嗎?”

“我知道您想問什麼:我是猶太人人嗎?是的,我是猶太人,來自一個虔誠的猶太家庭。在佔領期間,我用了假證件,冒充雅利安人,所以我被分配到勞工隊。他們把我送到德國後,我躲過了關進集中營的噩運。在倉庫裡,誰都不知道我會講德語,否則就會引起懷疑。因為不小心,我對你講了幾句德語,但我知道,你不會出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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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第二部分(10)

有一回,我們在德國兵的監視下,給貨車裝內燃發動機。埃戴克就在邊上,他是個自制力很差的人,突然間他又暴跳如雷。這一回,倒黴的是父親。

“你這個懶骨頭!”他咆嘯著,“這就是你乾的活?”

他用一根鐵棍打人。一開始,父親縮著身子捱打,後來,他像一棵被閃電擊中的樹,折成兩段。

我看著父親捱打,一動都沒動。我一聲不吭。實際上,我當時非常想悄悄溜掉,以免捱打。尤其是,我當時很生氣,不是生囚頭的氣,而是生父親的氣。他為什麼不躲著埃戴克,為什麼要惹他發火?集中營裡的生活讓我是非倒置……

有一天,工頭佛蘭尼克發現我有一顆金牙:

“小孩,把金牙套給我吧。”

我說不行,沒有金牙套我吃不了東西。

“我可以讓他們給你東西吃,小孩……”

我又回答說,體檢時我的金牙套被記錄在案,要是沒了,我們倆人都沒好果子吃。

“你要是不肯給我金牙套,會付出更多代價。”

這個快活的、有頭腦的年輕人突然變了,他的眸子裡閃著貪婪的微光。我告訴他,我得聽一聽父親的意見。

“去吧,小孩,去問吧,但明天得回答我。”

我把這事告訴父親,他猶豫不決,沉默了很久才說:

“不,兒子,我們不能這麼做。”

“他會報復的!”

“他不敢,我的兒子。”

不幸的是,佛蘭尼克知道怎樣處理這種事,他知道我的弱點。父親從來沒在軍隊裡效過力,不會走正步。但在這個地方,每次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大家都得齊步走。佛蘭尼克找機會折磨他,天天如此,撒野似地揍他。一二一,打他;一二一,揍他。

我決定教父親怎樣走正步,怎樣踏節拍。我們在樓前練習,我發令:“一二一。”父親邁步。

囚徒們取笑我們:“瞧這個小軍官,教一個老頭兒走正步……嗨,小將軍,老頭兒給了你多少麵包,讓你教他?”

但是,父親沒有長進,他繼續捱打。

“怎麼!還不明白怎麼走正步?你這個老廢物!”